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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94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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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第94頁 / 共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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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了,就好了!2盧布43戈比!馬上就好了!1盧布64戈比!」滿頭銀髮的先生一邊將一張張紙條扔到老太婆和看院子的人面前,一邊說道。「您有什麼事?」他終於轉過臉來,對柯瓦廖夫說道。

「我請求....」柯瓦廖夫說,「是上了當還是受了騙,我到現在還弄不明白。我只請求登一則告示,如果有人能抓住那個壞蛋,就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酬謝。」


  

「請問,您貴姓?」

「不,幹嗎要問姓氏呢?我不能說出來。我有許多熟人: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校官夫人帕拉蓋婭·格里戈利耶芙娜·波德托欽娜....萬一她們知道了,可就完了!您可以隨便寫個『八等文官』,要不,就乾脆寫個『現職少校』。」

「那麼,逃走的人是您家的僕人嗎?」

「什麼僕人?那還算不得什麼上當受騙!從我那兒跑掉的是....鼻子....」

「嘿!多古怪的姓!①這位鼻子先生偷了您一大筆錢財麼?」

①俄羅斯人的姓氏大多由動物、植物、用具、人的軀體部位等的名稱演變而成。報館官員誤以為一個逃跑僕人的姓氏是由「鼻子」構成的。

「鼻子,就是....您想到哪裡去了!鼻子,是我的鼻子弄丟了,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魔鬼拿我來開了這麼個玩笑!」

「是怎麼弄丟的呢?我真有點搞糊塗了。」

「我沒法子向您說清楚是怎麼弄丟的;但是,要緊的是,他這會兒正在滿城亂跑,自稱是個五等文官。所以,我來求您登一則告示,希望有人儘快抓住他,立刻送還原主。真的,您想想看,我缺了身上這麼顯眼的一個部件,怎麼行呢?這又不是腳上的小腳趾頭兒,只要穿上靴子——沒有它,誰也看不出來。每星期四,我都要到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家裡去;校官夫人帕拉蓋婭·格里戈利耶芙娜·波德托欽娜和她那長得標緻的女兒都是我的老熟人,您想想看,如今我怎麼....如今我可不好去見她們了。」

那官員沉思起來,這從他抿得緊緊的嘴唇上看得出來。

「不,我不能在報上登這樣的告示,」他沉默半晌之後,終於說道。

「怎麼?為什麼?」

「那樣的話,報紙就會失去聲譽。如果任什麼人都來登個啟事,說是鼻子跑掉了,那就....本來就有人說報紙淨登一些荒誕離奇和無中生有的傳聞。」

「這件事有什麼荒誕離奇的呢?這裡沒有一點兒怪誕的東西嘛。」

「你覺得是沒有。譬如,上個星期就出了這麼一件事。來了一個官員,就跟您現在找上門來一個樣,拿來一張紙條,付了2盧布73戈比的告示費,那告示上說是跑了一隻黑色捲毛狗。表面上看,這有什麼呢?可誰料到它竟是一紙謗文:那捲毛狗是暗指一個司庫的,我不記得是哪個官廳的了。」

「可我請您登的告示跟捲毛狗沒關係,是關於我本人的鼻子的事:可以這麼說,差不多就是關於我本人的告示。」

「不,這種告示我無論如何不能登。」

「可我的鼻子是真的丟了呀!」

「既然丟了,那是歸醫生管的事。聽說,有的醫生不管什麼樣的鼻子都可以給裝上。不過,我看得出來,您該是一個性情爽朗的人,喜歡在大庭廣眾中開開玩笑。」

「我向您發誓,老天爺作證!好吧,既然這樣,我只好讓您看看了。」

「何必麻煩呢!」那官員聞着鼻煙,接著說道。「不過,要是不太麻煩的話,」他動了好奇之心,又說了一句,「那麼看一看也無妨。」

八等文官揭開了臉上的手帕。

「真的,好奇怪呀!」官員說,「這塊地方又平又塌,就像是一塊剛剛烙好的煎餅。可不,平平展展的,簡直不可思議!」

「那麼,您現在還不同意麼?您自己也看見了,不登告示怎麼行呢。我要特別感激您;能有機會結識您,實在是三生有幸....」

從這番話中可以看出,少校拿定主意,這一回不妨巴結巴結。

「登登告示當然也不太難辦,」官員說道,「不過,我看不出這對您有什麼好處。要是您願意的話,不妨讓筆下生花的文人把它當作一樁罕見的怪現像來描述一番,寫篇妙文登在《北方蜜蜂》上(這時,他又聞了一次鼻煙),可以讓年輕人受些教益(這時他擦了擦鼻子)或者滿足一下大家的獵奇之心。」


  

八等文官當真是大失所望了。他垂下眼睛去看報紙的下邊,那裡印着劇目廣告;他一眼看見一個漂亮女戲子的芳名,臉上就要笑顏逐開了,隨手去摸摸口袋:看看隨身是否帶了藍票子①,因為在柯瓦廖夫看來,校官們是理應坐在池座裡的,——可是,一想起鼻子,便興味索然了。

官員本人似乎頗為同情柯瓦廖夫的尷尬處境。為了多少寬解一下八等文官的愁懷,他覺得該說幾句話來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之心。

「說實話,看到您出了這麼一樁意外,我心裡十分難過。您要不要聞聞鼻煙?它可以治頭痛,去鬱結,就是對於痔瘡也管用。」

說著,那官員把鼻煙盒遞了過來,同時將嵌着一個戴帽美人像的盒蓋動作嫻熟地翻到煙盒底下。

這本是無心的舉動卻把柯瓦廖夫激怒了。

「我真不懂,您倒是會挑人家的痛處來取笑,」他怒氣沖沖地說道,「難道您沒有看見我缺了這東西,哪能聞鼻煙呢!讓您的鼻煙見鬼去!如今我見了它就難受,慢說是劣等的別列津諾煙,就是給我拉比煙也不稀罕。」

說完這話,他十分懊喪地走出了報館發行署,逕自去找警察署長,那是一個嗜糖如命的人。在他家裡那間兼作飯廳的前廳裡,堆滿了商人們為了交情而送來的大糖塊②。女廚子此刻正幫着警察署長脫下官員們穿的高筒皮靴;一柄長劍和全副披掛已經安然地分掛在各處地方,威嚴的三角尖頂帽被他的3歲的兒子拎來拎去;他在一陣使槍弄棒之餘,正準備享一享寧靜的清福。

①舊俄貨幣,面值5盧布。

②舊俄一種圓錐形大糖塊,食用時用鎚子擊碎。

柯瓦廖夫走進去的時候,他正好伸了一個懶腰,舒坦地哼了一聲,說道:「嗨,我要美美地睡上兩個鐘頭啦!」所以,不用說,八等文官這個時候來訪,實在不合時宜;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縱然是送上幾磅茶葉或者幾段上等呢料,那也未必會受到十分熱情的接待。警察署長雖說酷愛各種工藝品和手工織物,可是他對國家印製的鈔票卻情有獨鍾。「這東西嘛,」這話他是常掛在嘴上的,「再沒有什麼比得上:它不吃不喝,又不占多大地方,口袋裏裝得下,摔在地上不會碎。」

警察署長相當冷淡地接待了柯瓦廖夫,並且說,午飯之後本不是辦案的時候,人的本性如此,吃飽之後就該稍事休息(八等文官從這話裡知道,警察署長是熟悉古代先哲的格言的),又說一個正派的人是不會被人割掉鼻子的,還說人世間形形色色的少校多的是,有的人連像樣的內衣褲都沒有一套,成天就在藏垢納污的地方鬼混。

這真是直截了當,不講情面!應當說明的是,柯瓦廖夫是一個心胸十分狹窄的人。他可以諒解一切有關他本人的閒話,卻無論如何不能容忍褻瀆他的官階和名份。他甚至認為,在戲文裡可以對尉官說三道四,決不可對校官加以非難。警察署長的所作所為使他深受侮辱,他搖了搖頭,微微攤開兩手,傲然地說:「老實說,聽了您這番侮辱人的話,我什麼也不想多說了....」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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