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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90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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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第90頁 / 共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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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頁

朗讀:

「你不如賭個咒,叫你滴酒不沾才對,老不死的女醉鬼!」女織布匠答話說,「只有你這種瘋婆子才會去上吊!他是淹死的!在冰窟窿裡淹死的!這事我清清楚楚,就像你剛纔去過小酒店一樣錯不了。」

「不要臉的東西!你倒排揎起我來了!」那長着紫紅鼻子的村婦怒氣沖沖地說道。「你這臭娘們,閉上嘴吧!你當我不知道,教堂執事一到晚上就找你去!」


  

女織布匠這下可發火了。

「什麼教堂執事?他找誰了?你幹嗎造謡?」

「教堂執事?」教堂執事的老婆身穿一件外罩藍布的兔毛皮襖,擠到吵吵閙閙的人堆裡,啞着嗓門嚷道。「我要叫她知道,教堂執事不是好惹的!誰提名道姓說教堂執事來着?」

「她就是教堂執事的相好吧!」長着紫紅鼻子的村婦指着女織布匠說。

「就是你呀,這條母狗,」教堂執事的老婆向女織布匠一步步逼過去,說道,「是你這個妖精給他撒迷霧,灌黃湯,好叫他去找你呀?」

「別纏我,撒旦!」女織布匠邊說邊後退着。

「你這千刀萬剮的妖精,叫你斷子絶孫,該死的婆娘!呸!....」說著,教堂執事的老婆衝著女織布匠的眼睛啐了一口。

女織布匠本想以牙還牙,可是偏不湊巧,這時村長想要聽得明白些,正湊到吵閙的人群跟前來,一口唾沫恰好啐在他那沒有剃過的鬍子上。

「啊,臭娘們!」村長嚷道,用衣裾擦着臉,舉起了鞭子。這一來,在場的人便罵罵咧咧地四散跑開了。「真是可惡!」他繼續擦着臉,連聲說道。「鐵匠就這麼淹死了!我的天老爺,他可是一個好畫工啊!他打造的刀子、鐮刀、犁頭多耐用!又有一身好力氣!是的,」他沉思地繼續說道,「咱們村裡這樣的人可不多啊。難怪我蹲在那該死的麻袋裏的時候,就覺得這可憐的人心緒很糟。沒想到他會這樣!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我還打算要他給那匹花斑馬釘馬掌呢!....」

村長滿懷着這種慈悲心腸,慢慢騰騰地走回家去了。

消息傳來,奧克桑娜坐立不安。她不太相信別列彼爾奇哈親眼所見的說法以及娘兒們的種種傳聞;她知道鐵匠是敬神如命的人,不至于下狠心去毀滅自己的靈魂。要是他真的一走了之,再不想回村裡來了怎麼辦?未必在別的地方還能找到像鐵匠這樣的好小伙子!他對她是那樣的痴情!他比任何人都更能寬容她的任性!這俏美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一夜沒有闔眼。時而攤開四肢,藉着夜的幽暗,連自己也看不見,裸着迷人的身子躺着,几乎是大聲地責罵自己;時而又平靜下來,下決心什麼也不想——然而卻思緒綿綿不斷。她渾身發熱;到了早晨,她竟是對鐵匠一往情深了。

楚布對於鐵匠的死活既不高興,也不悲傷。他心裡只想著一件事:他無論如何忘不了索洛哈的無情無義,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停地咒罵她。

已是清晨了。天亮之前,整個教堂便擠滿了人。年老的婦人們頭戴白蓋布,身着白呢長袍,在教堂門口十分虔敬地畫着十字。貴族太太們穿著綠色和黃色的短外衣,有的穿著綉有金銀邊飾的藍色長袖衫,站在老婦人的前頭。姑娘們頭上盤繞着一疊髮帶,而脖子上則掛着項圈、十字架和古錢串頸飾,使着勁兒要擠到掛滿聖像的牆跟前去。站在最前面的是貴族老爺和普通的莊稼漢,一個個蓄着鬍子,留着額發,脖頸粗壯,下巴頦颳得光溜溜的,多半穿著帶風帽的外套,底下露出白色或藍色的長袍子。環顧四周,只見人人臉上喜氣洋洋。村長不停地舔着嘴唇,想像着開齋之日可以飽吃臘腸來解饞的樂趣;姑娘們默默想著跟小伙子們一塊去盡情溜冰的情景;老太婆們則比往常更加起勁地喃喃禱告。整個教堂都聽得見哥薩克斯維爾貝古茲連連叩頭的響聲。只有奧克桑娜站在那裡惘然若失:她在禱告,又心不在焉。她心煩意亂,越來越懊惱,越想越傷心,臉上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淚水在她的眼裡顫動着。姑娘們猜不透她傷心的原因,也想不到是為了鐵匠的緣故。然而,不只是奧克桑娜一個人記掛着鐵匠的命運。村裡所有的人都覺得這節日沒有過節的氣氛。真不湊巧,教堂執事蹲在麻袋裏經過一番折騰之後,嗓子嘶啞了,聲音哼哼哧哧的,只勉強聽得見;誠然,外地來的男低音歌手唱得挺不錯的,但是,如果鐵匠在場的話,可要強得多,先前每當唱起《我們的天父》或者《聖天使》的時候,他就走到唱詩班的席位上,使勁地唱出在波爾塔瓦詠唱的那種音調。再說,他一個人還兼做着教堂庶務的差使。晨禱做完了,緊接着午前的禱告①也結束了....鐵匠果真就這樣下落不明了麼?

①東正教午前所做的禱告儀式。


  

黑夜將要過去的時候,魔鬼馱着鐵匠快馬加鞭地往回趕。一眨眼的工夫,瓦庫拉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口。這時,雄鷄報曉了。「你往哪兒跑?」他一把拽住企圖逃走的魔鬼的尾巴,喝道,「慢着,朋友,事情還沒有完呢:我還得好好謝謝你呀。」說著,他抄起一把細樹條,狠抽了三下,可憐的魔鬼撒腿就跑開了,猶如一個莊稼漢剛剛被陪審官放出大牢一樣。就這樣,人類的冤家對頭本想蒙哄、誘惑和愚弄人們,反倒自己遭到捉弄。隨後,瓦庫拉進了外屋,一頭鑽進乾草堆裡,一直睡到午飯時分。他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中天了,不禁吃了一驚:「我睡過頭了,早晨和午前的禱告都給誤了!」這時,敬神如命的鐵匠不由地沮喪起來,心想這或許是上帝有意要責罰他吧,因為他曾有過毀掉自己的靈魂的邪念,才讓他酣睡不醒,竟然在這樣隆重的節日裡誤了上教堂去禱告。不過,他自我安慰說,下個禮拜一定找神父去懺悔,從今日起每天叩頭五十次,一年不斷;然後,他瞧瞧屋裡,空無一人。顯然,索洛哈還沒有回來。他十分愛惜地從懷裡取出那雙鞋來,想到這珍貴的禮物和一夜神奇的經歷重又感到驚奇莫名;他洗了臉。穿戴得儘量齊整些,穿上了扎波羅熱人給他的衣服,從箱子裡取出那頂列舍季洛夫產的藍頂新毛皮帽,那還是從波爾塔瓦買來的,還一次也沒有戴過呢;又取出一根嶄新的彩色腰帶;他把這些東西和一根馬鞭子包在一塊頭巾裡,隨即動身去楚布家。

楚布看見鐵匠走了進來,瞪着一雙大眼,簡直是駭異莫名:鐵匠怎麼又死而復活了?竟敢走進他的家門?怎麼又穿戴得這麼講究,變成了一個扎波羅熱人?不過,等到瓦庫拉打開頭巾,把一頂嶄新的帽子和一根村裡從未見過的腰帶放在他的面前,卜通一聲跪倒在他的腳旁,他就更加驚奇不止了。只聽見瓦庫拉央求說:

「寬恕我吧,老爹,別生氣了!給你這條馬鞭子,隨你怎麼抽打,我都心甘情願;都怪我不好;打吧,只要你不再生氣就行!你先前跟我那過世的老爹親如兄弟,常來常往,吃喝不分家。」

楚布知道,這個鐵匠在村裡是對誰都不在乎的,一隻手能把五戈比的銅幣和馬蹄鐵像捏蕎麥餅似的折彎,如今竟匍伏在他的腳邊,不禁暗暗感到欣喜不已。楚布為了維護自己的體面,拿起鞭子,在他的脊背上連抽了三下。

「唔,就算了結了,起來吧!你得永遠聽長輩的話!我們就忘了過去的恩怨了!現在你就說說要幹什麼吧?」

「老爹,把奧克桑娜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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