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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算是明白了,不做一件新外套是不行了,立刻便垂頭喪氣了。真的,哪裡有錢來做新外套呀?當然,多少可以指望以後的節日的一點賞錢,可是這些錢早就有了用場。要做一條新褲,付清靴匠給舊靴子釘上新靴頭的舊帳,還要向女裁縫定做三件襯衫和兩件不便形諸文字的貼身內衣,——總之一句話,這些錢都會要開銷掉;即便是廳長大開恩典,賞的不是40盧布,而是45盧布或者50盧布,那也所剩無幾,用來做外套不過是杯水車薪。當然,他也知道彼得羅維奇有一種鬼才知道怎麼漫天要價的怪脾氣,連他的老婆也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你是瘋了不成,笨蛋!有的時候不要錢也接活幹,這會兒又鬼使神差張口要大價錢,連你自個兒也不值呀。」當然,他也知道只要給80盧布,彼得羅維奇也肯接這個活;不過,到哪兒去弄到這80盧布的錢呢?如果只需要一半,那還可以湊湊看:一半還勉強湊得齊;甚至還可能超過一點兒;可是,到哪兒去弄那一半呢?....不過,讀者首先得要知道,那40盧布是怎麼湊齊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有個習慣,每花掉1個盧布,就往一隻上了鎖、蓋上挖了窟窿眼的小箱子裡塞一枚半戈比的銅幣。每過半年,他就查一查積攢下來的銅幣有多少,然後把它們換成小銀幣。他堅持這樣做好些年了,因而這幾年手裡已攢下了40多盧布。這樣,手頭上就有了一半的錢;可是,還有那另外的一半怎麼湊呢?到哪兒去弄另外的40盧布呢?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想來想去,打定主意要減少平日的開銷,至少一年之內必須這麼做:晚上不再喝茶,夜裡不再點燭,如果要辦什麼事,就到女房東房裡去,借她的燈光用用;走在大街上,踩着鋪有石子和石板的路面,要儘量放輕腳步和小心在意,几乎踮着腳尖走路,這樣鞋掌就不會磨得太快;交給洗衣婦洗的內衣,儘量少洗幾次,為了不至于穿得太臟,那就每天回到家裡,立刻脫下來,只穿一件年代已久還依然完好的棉布長衫。說句實話,這樣節衣縮食,他起初也覺得挺難熬的,不過,後來也就習慣成自然;他甚至習慣了每天晚上餓着肚子;但是,他可以從精神上得到慰藉,因為他可以一心想著那件夢寐以求的新外套。打這個時候起,似乎他的生命本身也變得充實些了,彷彿他娶妻成了家,彷彿有了一個人陪伴着他,彷彿他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有一個可愛的伴侶願意跟着他共度人生之旅,——這個伴侶不是別的什麼人,就是那件絮着厚厚的棉花、襯着結實耐穿的裏子的外套。他變得有生氣些了,甚至性格也堅強多了,就像是一個抱定了宗旨和認準了目標的人一樣。原來疑慮重重,優柔寡斷——總之,一切猶豫不決、捉摸不定的特點都從他的臉上、舉動上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他的眼裡時而閃耀着光芒,腦海裡甚至還冒出一些大膽而果敢的想法:真的,配上個貂皮領子怎麼樣?他老是默默想著這件事,差不多神思恍惚起來。有一次,正在抄寫公文,差一點抄錯了,几乎失聲喊了一句「哎呀」,趕緊畫了個十字。他每個月至少到彼得羅維奇家去一次,商量外套的事,在什麼地方買呢子,買什麼樣的顏色的,價錢多少,雖說有些憂心忡忡,但總是滿意而歸,因為他心想,到時候一旦布料備齊,外套不就成了麼。事情的進展居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廳長賞給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不是40盧布,也不是45盧布,而是整整60盧布,真是令人大喜過望;不知他是否有先見之明,早知道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需做一件外套,或者是事有湊巧,不過,這麼一來,他就多出20盧布來了。事情不就要水到渠成了麼。只苦熬了兩、三個月,稍微挨了點餓——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果真就攢下了80盧布左右的一筆錢。本來一向相當平靜的心,開始怦怦跳動起來。他當天便約了彼得羅維奇到布店去。買了一塊質地很不錯的呢子——倒也不奇怪,因為半年來他們反覆斟酌過這件事,几乎每個月都去布店打聽價錢;所以,連彼得羅維奇也說,沒有比這更好的呢子了。他們又挑了一塊細棉布做襯裡,又厚又密,用彼得羅維奇的話來說,比綢子還強些,就是看上去也又漂亮又有光澤。貂皮領子倒是沒有買,因為價錢實在太貴;就挑了店裡一塊頂好的貓皮,遠遠看上去還像是貂皮呢。彼得羅維奇忙活了兩個星期才把外套做好,因為絎綫要花許多工夫,要不然外套早就做好了。彼得羅維奇要了12盧布的工錢——少一個子兒也不行;全都是用絲線縫製的,而且是兩行細密的針腳,後來彼得羅維奇又把每一行針腳用牙咬了一遍,擠壓出各種圖紋來。這是....說不清是哪一天了,不過,興許是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一生中最激動的一個日子,彼得羅維奇終於把外套送上門來了。他是一大早送來的,恰好是就要到廳裡去上班的時刻。外套送來得太巧了,因為已經是天寒地凍的時節,眼看就要越來越冷了。彼得羅維奇把外套趕出來了,真是一個好裁縫。他的臉上分明擺出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還從來不曾見到過。他似乎充分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忽然表明了只會換換裡襯、補補窟窿的裁縫同巧做新衣的能手之間有着天壤之別。他從帶來的手帕裡取出外套;手帕是剛從洗衣婦那兒拿來的,他把手帕折好,放到口袋裏備用。他取出了外套,頗為得意地瞧了瞧,兩手擎着,十分靈巧地披在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的肩頭上;接着拽了拽,又用手在背後往下抻了抻;然後讓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披着,稍稍敞開前襟。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想要伸進袖子去試試;彼得羅維奇幫他穿好袖子——結果,穿上袖子也挺合適的。總之一句話,這外套果然是不大不小,剛好合身。彼得羅維奇也不放過機會表白說,因為沒有掛牌,又地處小街上,加之跟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又是老熟人,所以,他要的工錢才這麼便宜;要是在涅瓦大街上,光是工錢就得要75盧布。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不想跟彼得羅維奇作無謂的爭辯,而且他也怕聽見彼得羅維奇胡吹亂喊的唬人的大價碼。他付清了錢,道了謝,立刻穿上新外套到廳裡去了。彼得羅維奇也緊隨在後走了出來,站在街頭,打遠處望着那件外套好一會兒,然後又故意踅到旁邊,穿過一條彎曲的衚衕,繞到前面的大街上,從另一個方面,也就是從正面再瞧瞧自己縫製的外套。這時,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一路行來,興緻勃勃,喜不自勝。他分分秒秒都感覺得到身上穿了一件新外套,甚至有好幾回因為暗暗得意而笑了起來。真的,這件新衣有兩大好處:一是暖和,二是好看。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廳裡;他在門房裡脫下外套,前後左右又端詳了一遍,然後託付給門衛特別照管。不知怎麼的,廳裡的人一下于全都知道了: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穿了一件新外套,那件舊罩衫已經不見啦。大家立刻跑到門房裡來看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的新外套。紛紛向他道喜,祝賀,起初他只是微笑作答,後來竟弄得不好意思起來。等到大夥兒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既然穿了新外套,就得請客,至少也該辦一個晚會,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簡直惘然失措,不知怎麼辦和該怎麼應付和推托才好。過了幾分鐘,他才脹紅着臉,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