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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42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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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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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東西,諸如畫架、畫布、各種畫作等等,均于當晚搬到了華麗的住宅裡。他把較好的用物擺在顯眼的地方,把不大好的東西就扔到角落裡,然後在裝飾華麗的各個房間裡走來走去,不停地對鏡自顧。他的心裡油然生出一股難以遏止的慾念,要抓住機會,顯姓揚名,嶄露頭角。他恍惚聽見了一片歡呼之聲:「恰爾特科夫!恰爾特科夫!您見過恰爾特科夫的畫嗎?多麼靈巧的畫筆!多麼出眾的才華!」他欣喜若狂地在房裡來回踱步,一時想入非非。翌日,他揣上10個金幣,去拜訪一家暢銷報紙的發行人,求他給以慷慨的援手;記者熱情地接待了他,立刻稱呼他為「尊敬的閣下」,緊握他的雙手,還詳細詢問了他的尊姓大名、地址,第二天,緊挨着有關蠟燭的最新產品的廣告之後,便有了一篇題為《記畫壇奇才——恰爾特科夫》的文章見諸報端,其中寫道:「我報茲將獲致的堪稱最佳訊息,以饗京城素有教養之居民。眾所周知,我國素有不少姿容秀逸之俊男倩女,然至今無法再現于神奇之畫布,以傳諸于後世,如今此一缺陷已可彌補:有一畫家脫穎而出,才具卓然。如今美人可以確信,其猶如粉蝶翩翩飛舞于春花之間的婀娜多姿、輕盈嫵媚之倩影將纖毫畢見。德高望重的家長可望見到合家團聚之情景。商賈、軍人、公民、官員——可顯其各盡職責之英姿。請讀者諸君從速前去,或閒游歸來之時,或探親訪友之後,或去豪華商店購物之餘,無論從何處返回,請順道一訪。畫家富麗堂皇之畫室(在涅瓦大街××號)陳列有他着墨的各種畫像,可與范達克①和提香相媲美。各種畫像維妙維肖,足可亂真,且着色鮮麗,別具一格,均可使諸君歎為觀止。榮譽歸於您,畫家!您已中幸運之頭彩,讚美您,安德列·彼得羅維奇(顯然,記者喜歡用一種無拘無束的筆調)!您既為自己爭了光,亦為我輩添了彩。我輩十分敬重您。主顧盈門,隨之財源茂盛,將是您應得之報償,雖說我輩同行中有人鄙薄錢財。」

①范達克(15991641),佛拉芒畫家。


  

畫家看完這則廣告,暗自得意;他不禁笑逐顏開。他的姓名見諸報端——這對他來說是件新鮮事;他又看了幾遍這短短的文字。把他與范達克和提香相提並論,令他受寵若驚。

「讚美您,安得列·彼得羅維奇!」——這句話也使他十分得意;在報紙上鉛字排印,稱呼他的名字和父名①——這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光榮。他快步地在房裡走來走去,把頭髮弄得蓬鬆散亂,一忽兒坐到圈手椅裡,一忽兒又跳將起來,坐到沙發上,一心想象着怎麼接待上門求畫的男女顧客,然後走到畫布跟前,揮灑自如地畫上一陣子,試一試優雅的運腕動作。第二天,門口響起了門鈴聲;他跑去開了門。只見一位太太由一個身穿金銀邊飾的毛皮製服的僕人陪伴着,走進門來,隨同而來的還有她的女兒,年方18的少女。

①俄羅斯人習俗,稱呼對方的名字和父名表示尊敬。

「您是恰爾特科夫先生麼?」太太問道。

畫家深鞠一躬作答。

「報上登了您的不少消息,據說,您給人畫像十分出色。」說著,太太把帶柄眼鏡舉到眼前,飛快地環視一無所有的牆壁。「您給人畫的像呢?」

「還沒有送過來呢,」畫家有點惶然地答道,「我剛剛搬到這個住所裡來,那些畫還在路上....還沒有運到。」

「您去過意大利麼?」太太舉起帶柄眼鏡望着他說,沒有找到可以瞄一瞄的東西。

「不,我沒去過,曾經想去....不過,現在我暫時不去了....這裡有椅子,您們走累了吧?....」

「謝謝,我在馬車裡坐了很久。噢,那兒,我到底看到您的畫作了!」太太說道,直奔對面牆邊,用帶柄眼鏡瞄着地板上堆放的習作、草圖、景物畫和人物畫。「真是美極了!麗莎,麗莎,快來呀!①這房間畫得像戴尼埃②的風格,你瞧:雜亂無章,雜亂無章,一張桌子,桌上一尊半身像,一隻手臂,一塊調色板;這是灰塵,你瞧,灰塵都畫上了!真是美極了!③這一幅畫的是一個正在洗臉的女人,——多麼俊俏的臉孔!④啊,一個鄉下佬!麗莎,麗莎,⑤,這是一個穿俄式襯衫的鄉下佬!你看:鄉下佬!您不光只給窮人畫像吧?」

①此句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②戴尼埃(1610——1690),佛拉芒畫家。

③此句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④此句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⑤此處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噢,這是小玩意兒....隨便畫畫,閙着玩的....一些草圖....」

「請問,您對現在的肖像畫家怎麼看的?現在可是沒有提香那樣的畫家了,是不是?着色沒有那種力度,沒有那種....很遺憾,我無法用俄語表達出來(太太是一位繪畫的業餘愛好者,她帶著那副帶柄眼鏡跑遍了意大利所有的畫廊)。不過,諾裡先生....啊,他畫得真好!那是一支不同凡響的畫筆!我認為,他畫的人物表情要比提香更豐富。您不知道諾裡先生麼?」

「這個諾裡是誰?」畫家問道。


  

「諾裡先生。噢,是個天才!小女才12歲時,他給畫了一幅肖像。您一定得上我們家去。麗莎,你把那本畫冊給他看看。您知道,我們到這兒來,是想讓您馬上給她畫一張像。」

「那好吧,我這就給畫。」

轉眼工夫,他把裝好了畫布的畫架移近過來,拿起一塊調色板,凝神細看少女那張蒼白的臉龐。倘若他是一個善於探悉人的本性的人,那麼一眼便可看出那臉上流露出來的對於舞會的痴迷,由於午前飯後整日無聊而引起的愁苦怨艾,想要裝束一新外出遊玩的慾望,以及母親為了陶冶她的情操硬要她留心各種藝術而不得不勉強敷衍的無奈。然而,畫家從這張嬌媚的臉上看到的卻是當你拿出畫筆便欲罷不能的几乎像細瓷一般透明的肌膚、迷人的嬌情神色、纖巧而光潔的脖頸和名門閨秀的輕盈體態。他早就打算得意地揮灑一番,一展飄逸而出色的筆法,而過去卻只是跟粗笨而毫無表情的人體模型、風格嚴正的古畫和古典大師的摹本打交道。他已經想象得出這張嫵媚的臉龐的畫樣來了。

「您知道,」太太帶著有些感動的表情說道,「我是想....她現在穿著連衣裙;說實話,我不想看到她穿一件大家常見的連衣裙;我倒是想看到她穿著樸素大方,坐在綠蔭叢中,一派田野風光,遠處還有放牧的畜群或者小樹林....不要讓人覺得她是趕去參加舞會或時髦的晚會。說實話,我們的舞會簡直是折磨人的靈魂,扼殺僅有的一點感情....要儘量樸實些,越樸實越好。」

唉!從母親和女兒的臉上一望而知,她們跳舞過度,臉孔几乎都成了蠟黃色了。

恰爾特科夫開始作畫,讓畫像的人坐好,先在腦子裡略作構思;拿起畫筆在空中揮了一下,慢慢地擬定幾個畫點;微微眯起眼睛,朝後仰仰身子,從遠處目測了一下——只用一個鐘頭便畫出了底稿。他覺得挺滿意,便動手着色,幹得十分入迷。他忘掉了一切,甚至忘記了還有兩個貴婦人在場,時而還現出藝術家的派頭來,大聲地發出各種聲響,有時又哼着小調,那是整個身心投入工作的藝術家們常有的情形。他毫不拘禮地揮動畫筆,要畫像人抬起頭來,終於令她坐不住了,轉動着身子,露出疲憊不堪的神色。

「好了,頭一回就到此為止吧,」太太說道。

「再等一會兒,」畫家畫得入神了,答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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