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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23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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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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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你們想必聽見過遠處飛流直下的瀑布聲:驚惶不安的四郊充滿了一片轟隆隆的迴響,奇妙而模糊的聲響錯雜在一起,在你們面前像旋風似地急急馳過。可不是嘛,當你們處身于鄉村集市的漩渦之中,你們不覺得整個的人流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怪物,在廣場和各條狹窄的街道上不停地蠕動、叫喊、狂笑、喧閙麼?吵嚷、謾罵、牛鳴、羊叫、馬嘶——這一切匯成一片不諧調的噪音。牛群、袋子、乾草、茨崗人、瓦罐、女人、蜜糖餅乾、各式帽子——一切是那樣鮮艷、花哨、雜亂,擠成一堆堆的,在眼前晃來晃去。南腔北調的說話聲此起彼伏,沒有一句話可以逃脫這場大洪水的淹沒而免受滅頂之災;沒有一聲喊叫是可以聽得分明的。這集市的前後左右只聽見商販們拍掌成交的聲響。一輛貨車斷裂了,鐵塊叮噹作響,木板嘭啪有聲地扔到地上,人們暈頭轉向,不知朝哪兒去才好。我們這個外來的莊稼漢帶著黑眉毛的女兒早就在人群中擠擠撞撞了。他走到一輛貨車的跟前,又去摸摸另一輛貨車,打聽著行市;然而,他的心思卻老是圍着那十口袋小麥和那匹老母馬轉個不停,那是他運到集市上來出售的東西。從他女兒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並不怎麼樂意在滿載麵粉和小麥的貨車旁邊轉來轉去。她倒是想到那一頭去,看看亞麻布貨棚底下掛着的那些好看的紅絲帶、耳環、鍚制和銅製的十字架以及杜卡特錢幣①。然而,就在眼前,她找到了許多值得看一看的東西。她覺得可笑極了:一個茨岡人和一個莊稼漢彼此狠打手板,痛得直叫喊;一個喝醉酒的猶太人用膝蓋頂了一個女人的後腰;吵架的女商販罵不絶口,各不相讓;一個俄羅斯佬②一隻手捋着山羊鬍子,另一隻手在....可是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襯衫的繡花袖口。回頭一看——竟是那個身穿白色長袍、長着一雙明亮眼睛的年青人站在她面前。她悚然一驚,心不由地怦怦直跳,這可是以前無論是喜是悲都不曾有過的情形:她又驚又喜,連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①一種古威尼斯金幣,可用作衣飾。


  

②舊時烏克蘭人、白俄羅斯人、波蘭人對俄羅斯人的一種蔑稱。

「別怕,寶貝,你別怕!」他拉起姑娘的手,低聲說道。

「我不會對你說什麼醜話!」

「或許,他真的不會說什麼醜話,“小美人暗暗想道,“只是我覺得怪怪的....這傢伙保準是個魔鬼!我自己好像也明白這樣可不行....可就是不能從他那兒把手抽回來。」

莊稼漢回頭望瞭望,想要對女兒說句什麼話,可是旁邊卻有人提到「小麥」的事。這個字眼就像有魔力似的,一下子把他吸引到了兩個正在大聲談話的批發商跟前,十分專注地聽著他們交談,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使他分心了。兩個批發商正侃着小麥的事兒。



你不知道這小子多厲害麼?

這人世間可是不多見。

他狂飲燒酒就像喝家釀啤

酒一般。①

——錄自科特利亞列夫斯基《埃涅伊達》

①此處引文為烏克蘭語——譯者注。

「老鄉,那麼你看咱們的小麥是行情看跌麼?」一個身穿油漬斑斑的花粗布燈籠褲,看樣子像是住在小鎮的小市民的外地客商對另一個人說,那人穿著打了補丁的藍長袍子,額頭上長着一個大肉瘤。

「那是當然的;要是咱們能賣掉一俄鬥,我也心甘情願地套上絞索,就像聖誕節前在門邊弔臘腸那樣弔在這棵樹上。」

「老鄉,你哄誰?除了咱倆的小麥,又沒有別的麥子,」穿著花粗布燈籠褲的商人反駁說。

「唔,你們說你們的。」我們的小美人的父親暗自嘀咕着,他一句不漏地聽著兩個批發商的議論。「我手頭就有十袋麥子。」

「麻煩事兒就在這裡:要是有魔鬼從中作祟的話,那你就等着瞧吧,就像從肚子餓癟的俄羅斯佬那裡撈不到多少油水一樣。」額上長着大肉瘤的人說,顯然是話裡有話。

「什麼魔鬼?」身穿花粗布燈籠褲的人接着問道。

「你沒聽見人家怎麼說的麼?」額頭上長着肉瘤的人神色陰沉地斜睨着他,又說道。

「說嘛!」

「好,說就說吧!這都怪陪審官——他喝了闊老爺們的李子露酒,就別想擦乾淨嘴唇了——是他批了這塊該死的地方給人趕集,在這裡不管怎麼著,你也別想賣掉一粒麥子。你瞧見那個坍塌的老棚屋麼?就是山腳下那間屋子。(這時,我們的小美人的挺好奇的父親挨得更近了,全神貫注地聽著。)就在那間棚屋裡三天兩頭閙鬼;所以,在這塊地方每趕一回集,總要出點亂子。昨天鄉文書夜里路過那裡,抬頭一看,——天窗裡探出一張豬臉來,呼嚕一聲,嚇得他丟魂失魄;眼看紅袍子又要顯靈了。」

「什麼紅袍子呀?」

說到這裡,我們那位在一旁聽得出神的莊稼漢連頭髮根子都豎了起來;他驚恐地轉過頭去,一眼瞧見女兒和一個年輕小伙子神態安詳地站在那兒,互相摟着,低聲訴說著綿綿軟語,忘記了人世間有關長袍子的種種傳聞。這時,他那恐懼心理倏然消失,又回到以前那泰然自若的心境中。

「哈—哈,老鄉!我看你真是一個摟摟抱抱的老手!我可是娶親之後的第四天才懂得怎麼摟抱我那已故的妻子赫維西卡的,那還得感謝我那當伴郎的老友,是他指點我的。」

年輕人立刻看出,他心愛的人的老爹不大有心計,於是心裡開始盤算着怎麼去討得他的歡心。

「好心腸的人,你多半不認識我,我可是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

「也許是吧。」

“要是你樂意,你的大名、綽號,樣樣事兒我都說得上來:

你叫索洛比·契列維克。”

「不錯,是索洛比·契列維克。」

「那麼,你仔細瞧瞧:認不得我麼?」


  
「不,認不出來。說來你別生氣,我這輩子見過的各式各樣的臉孔可多着吶,鬼才能把它們全記住!」

「真可惜,你不記得戈洛普平柯的兒子麼?」

「你爹是奧赫裡姆麼?」

「還會是誰呢?要不是他,那就只有是禿頂的爺爺①啦。」

①魔鬼的別稱。

說完,兩位新朋友立刻脫下帽子,接着便親吻起來;我們這位戈洛普平柯的兒子立刻不失時機地向新結識的朋友發起了包抄進攻。

「喂,索洛比,你看見的:我和你的女兒相親相愛,願在一起過日子,永不分離。」

「怎麼樣,帕拉斯卡,」契列維克轉過身來,笑呵呵地對女兒說,「也許,真的,就像俗話說的那樣,是緣份湊合....在同一塊草地上吃草!怎麼著?拍巴掌吧?來呀,新女婿,請我喝一杯吧!」

於是,他們三人來到集市上一家有名的飯館裡——猶太女人的貨棚下襬滿了數不清的各式各樣,年代不同的扁的、長的、圓的瓶子,桶子。

「嗨,好小子!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契列維克喝得幾分醉意,看見他的這個新女婿斟了一大杯足有半升的酒,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噹啷一聲摔成了碎片,「你說呢,帕拉斯卡?我給你相中的未婚夫怎麼樣?你瞧瞧,他喝起酒來多帶勁!....」

然後,他微笑着,腳步踉蹌地和女兒一起慢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貨車旁,而那位年輕人便朝那擺着衣料的布攤去了,那裡有不少從波爾塔瓦省的兩個縣加佳奇和密爾格拉德來的商人,——他想仔細挑選鑲有精緻銅邊的木製煙斗、紅底子的花頭巾和帽子作為定親禮物,送給老丈人和所有應該孝敬的親友。



儘管是男人不喜歡的東西,

只要妻子想要得到,

就得討她的歡心。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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