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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司內廚的婆子來問: 「晚飯有了,可送不送?」小丫頭聽了,進來問襲人。襲人笑道:「方纔胡吵了一陣,也沒留心聽鐘幾下了。」晴雯道:「那勞什子又不知怎麼了,又得去收拾。」說著,便拿過表來瞧了一瞧說:「略等半鐘茶的工夫就是了。」小丫頭去了。麝月笑道: 「提起淘氣,芳官也該打幾下。昨兒是他擺弄了那墜子,半日就壞了。」說話之間,便將食具打點現成。一時小丫頭子捧了盒子進來站住。晴雯麝月揭開看時,還是隻四樣小菜。 晴雯笑道:「已經好了,還不給兩樣清淡菜吃。這稀飯鹹菜閙到多早晚?」一面擺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卻有一碗火腿鮮筍湯,忙端了放在寶玉跟前。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說:「好燙!」襲人笑道:「菩薩,能幾日不見葷,饞的這樣起來。」一面說,一面忙端起輕輕用口吹。因見芳官在側,便遞與芳官,笑道:「你也學着些伏侍,別一味獃憨獃睡。口勁輕着,別吹上唾沫星兒。」芳官依言果吹了幾口,甚妥。
他乾娘也忙端飯在門外伺候。嚮日芳官等一到時原從外邊認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這干婆子原系榮府三等人物,不過令其與他們漿洗,皆不曾入內答應,故此不知內幃規矩。今亦托賴他們方入園中,隨女歸房。這婆子先領過麝月的排場,方知了一二分,生恐不令芳官認他做乾娘,便有許多失利之處,故心中只要買轉他們。今見芳官吹湯,便忙跑進來笑道:「他不老成,仔細打了碗,讓我吹罷。」一面說,一面就接。晴雯忙喊:「 出去!你讓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你什麼空兒跑到這裡К子來了?還不出去。」一面又罵小丫頭們:「瞎了心的,他不知道,你們也不說給他!」小丫頭們都說:「我們攆他, 他不出去,說他,他又不信。如今帶累我們受氣,你可信了?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 還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 」一面說,一面推他出去。階下幾個等空盒傢伙的婆子見他出來,都笑道:「嫂子也沒用鏡子照一照,就進去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氣,只得忍耐下去。
芳官吹了幾口,寶玉笑道:「好了,仔細傷了氣。你嘗一口,可好了?」芳官只當是頑話,只是笑看著襲人等。襲人道:「你就嘗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嘗。」說著就喝了一口。 芳官見如此,自己也便嘗了一口,說:「好了。」遞與寶玉。寶玉喝了半碗,吃了幾片筍, 又吃了半碗粥就罷了。眾人揀收出去了。小丫頭捧了沐盆,盥漱已畢,襲人等出去吃飯。 寶玉使個眼色與芳官,芳官本自伶俐,又學幾年戲,何事不知?便裝說頭疼不吃飯了。襲人道:「既不吃飯,你就在屋裡作伴兒,把這粥給你留着,一時餓了再吃。」說著,都去了。
這裡寶玉和他只二人, 寶玉便將方纔從火光發起,如何見了藕官,又如何謊言護庇, 又如何藕官叫我問你,從頭至尾,細細的告訴他一遍,又問他祭的果係何人。芳官聽了, 滿面含笑,又嘆一口氣,說道:「這事說來可笑又可嘆。」寶玉聽了,忙問如何。芳官笑道:「你說他祭的是誰?祭的是死了的Т官。」寶玉道:「這是友誼,也應當的。」芳官笑道: 「那裡是友誼?他竟是瘋傻的想頭,說他自己是小生,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雖說是假的, 每日那些曲文排場,皆是真正溫存體貼之事,故此二人就瘋了,雖不做戲,尋常飲食起坐, 兩個人竟是你恩我愛。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來,至今不忘,所以每節燒紙。後來補了蕊官,我們見他一般的溫柔體貼,也曾問他得新棄舊的。他說:`這又有個大道理。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絃者,也必要續絃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守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說可是又瘋又獃?說來可是可笑?」寶玉聽說了這篇獃話,獨合了他的獃性, 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嘆,又稱奇道絶,說:「天既生這樣人,又何用我這鬚眉濁物玷辱世界。」因又忙拉芳官囑道:「既如此說,我也有一句話囑咐他,我若親對面與他講未免不便, 須得你告訴他。」芳官問何事。寶玉道:「以後斷不可燒紙錢。這紙錢原是後人異端,不是孔子遺訓。以後逢時按節,只備一個爐,到日隨便焚香,一心誠虔,就可感格了。 愚人原不知,無論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誠心‘二字為主。即值倉皇流離之日,雖連香亦無,隨便有土有草,只以潔淨,便可為祭,不獨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來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設一爐,不論日期,時常焚香。他們皆不知原故, 我心裡卻各有所因。隨便有清茶便供一鐘茶,有新水就供一盞水,或有鮮花,或有鮮果, 甚至葷羹腥菜,只要心誠意潔,便是佛也都可來享,所以說,只在敬不在虛名。 以後快命他不可再燒紙。」芳官聽了,便答應着。一時吃過飯,便有人回:「老太太,太太回來了。」
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吒燕 絳雲軒裡召將飛符
話說寶玉聽說賈母等回來,隨多添了一件衣服,拄杖前邊來,都見過了。賈母等因每日辛苦, 都要早些歇息,一宿無話,次日五鼓,又往朝中去。離送靈日不遠,鴛鴦,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點賈母之物,玉釧,彩雲,彩霞等皆打疊王夫人之物,當面查點與跟隨的管事媳婦們。跟隨的一共大小六個丫鬟,十個老婆子媳婦子,男人不算。連日收拾馱轎器械。 鴛鴦與玉釧兒皆不隨去,只看屋子。一面先幾日預發帳幔鋪陳之物,先有四五個媳婦並幾個男人領了出來,坐了幾輛車繞道先至下處,鋪陳安插等候。
臨日, 賈母帶著蓉妻坐一乘馱轎,王夫人在後亦坐一乘馱轎,賈珍騎馬率了眾家丁護衛。 又有幾輛大車與婆子丫鬟等坐,並放些隨換的衣包等件。是日薛姨媽尤氏率領諸人直送至大門外方回。賈璉恐路上不便,一面打發了他父母起身趕上賈母王夫人馱轎,自己也隨後帶領家丁押後跟來。
榮府內賴大添派人丁上夜,將兩處廳院都關了,一應出入人等,皆走西邊小角門。日落時,便命關了儀門,不放人出入。園中前後東西角門亦皆關鎖,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這兩門因在內院,不必關鎖。裡面鴛鴦和玉釧兒也各將上房關了, 自領丫鬟婆子下房去安歇。每日林之孝之妻進來,帶領十來個婆子上夜,穿堂內又添了許多小廝們坐更打梆子,已安插得十分妥當。
一日清曉,寶釵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啟戶視之,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於是喚起湘雲等人來,一面梳洗,湘雲因說兩腮作癢,恐又犯了杏癍癬,因問寶釵要些薔薇硝來。寶釵道:「前兒剩的都給了妹子。」因說:「顰兒配了許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沒發癢,就忘了。」因命鶯兒去取些來。鶯兒應了才去時,蕊官便說:「我同你去,順便瞧瞧藕官。」說著,一徑同鶯兒出了蘅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