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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89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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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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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內莉;今天我很需要見到她。」

內莉默然。


  

「您很愛她嗎?」她又用虛弱的聲音問道。

「是的,內莉,很愛。」

「我也愛她,」她低聲加了一句。接着又默然不語。

「我想到她那兒去,陪她同住,」內莉膽怯地看了看我,又開口道。

「這不成,內莉,」我有點詫異地答道,「難道你住在我這裡感到不好嗎?」

「為什麼不成?」她驀地臉紅了。「您不是勸我去找她父親,住在他那兒嗎;可是我不肯去。她有女傭人嗎?」

「有。」

「那好,讓她把自己的女傭人辭了,我去伺候她。什麼都給她做,一文錢不要;我要愛她,給她做飯。您今天就把這話告訴她。」

「但是,又何必呢,這不是想入非非嗎,內莉?你怎麼會這麼看她呢:難道你認為她會同意你去給她做飯嗎?就算她要你吧,那也是平等相待,把你當作妹妹。」

「不,我不願意平等相待。我不願意這樣....」

「為什麼呢?」

內莉不言語。她的小嘴抽動了兩下:想哭。

「她愛的那男人不是就要離開她,撇下她一個人了嗎?」她終於問道。

我很驚奇。

「你怎麼會知道這事的呢,內莉?」

「您自己全跟我說了,再說前天上午,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的丈夫來,我問過他:他也統統告訴我了。」

「難道馬斯洛博耶夫前天上午來過?」

「來過,」她垂下眼睛,答道。

「他既然來過,你幹嗎不告訴我呢?」

「不幹嗎....」

我想了片刻。只有上帝知道這個馬斯洛博耶夫東竄西跳地幹什麼,而且神出鬼沒。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最好去看看他。

「嗯,就算這男人拋棄了她,這關你什麼事呢?」

「您不是很愛她嗎,」內莉答道,沒有向我抬起眼睛。「既然您愛她,那人一走,您就娶她。」

「不,內莉,她愛我並不像我愛她那樣,再說我....不,這是不可能的,內莉。」

「這樣我就可以做你倆的傭人,伺候你倆了,你們就可以和和美美、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了,」內莉不看著我,几乎用很低的聲音說道。

「她是怎麼啦,她倒是怎麼啦!」我想,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內莉閉上了嘴,從此整個晚上沒說過一句話。後來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告訴我,我走了以後,她就哭了,哭了整整一晚上,後來就眼淚汪汪地睡着了。甚至半夜,在睡夢中,她還哭,夜裡還說胡話。

但是從這天起,她變得更憂鬱,更沉默寡言了,而且變得根本不同我說話了。誠然,我也注意到她曾偷偷地瞥了我兩三眼,而且在這目光中包含有多少溫柔啊!但是這很快就與喚起這種突然的柔情的那一瞬間一併逝去,而且彷彿要反戈一擊這一突然的衝動似的,內莉几乎隨着每一小時變得更憂鬱了,甚至距大夫也這樣,大夫對她性格的這一變化感到很奇怪,與此同時,她卻已經几乎完全康復了,於是大夫允許她可以到戶外去散散步,不過時間不能太長。當時陽光明媚,風和日麗。正當基督受難周,這一年它來得特別晚①;我一早就出去了;我一定要到哪塔莎那裡去一法,但是我決定早點回來,好帶內莉出去,跟她一起散散步;因此把她一個人暫時留在了家裡。

但是我簡直無法表達在家等着我的竟是怎樣的打擊。我急忙趕回家。回來後一看,房門外插着一把鑰匙。進門一看:沒有一個人。我傻了。再一看: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用鉛筆寫着幾行粗大的、歪歪扭扭的字:


  
“我走了,離開您了,而且永遠不會再回到您身邊來了。但是我很愛您。

您的忠實的內莉”

我嚇得一聲驚呼,拔腳跑出了屋子。


第四部 04

我還沒來得及路上大街,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現在怎麼辦,基地看見在我們那座公寓的大門旁停下來一輛輕便馬車,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蕪娜拉著內莉的手正從車上下來。她把她抓得緊緊的,好像生怕她再次逃跑似的。我急忙向她們奔去。  「內莉,你怎麼啦!」我叫道,「你上哪啦,幹嗎呀?」

「等等,您別急嘛;快到您屋裡去,到那裡以後就全知道了,」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嘰嘰喳喳地說道,「我要告訴您的事可懸乎啦,伊萬·彼得羅維奇。」她在半道上匆匆說道,「非讓您大吃一驚不可....快走,您說話就知道了。」

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她有非常重要的新聞相告。

「快點,內莉,快去躺一會兒,」我們進屋後,她說道,「你不是累了嗎;跑了這麼多路,可不是閙着玩的;病剛好,看把你累的;快躺下,寶貝....兒,快躺下。咱倆先離開這裡一會兒,別打攪她,讓她先睡一覺。」她說罷向我擠了擠眼,讓我跟她一起到廚房去。

①即大齋期的最後一周和復活節的前一周,以紀念基督受難。復活節在春分月圓後的第一個星期日,故時間不定,或早或晚(約在俄歷三月二十一日至四月二十五日之間)。

但是內莉並沒有躺下,她坐到沙發上,伸出兩手摀住了臉。

我們出去了,於是亞歷山德拉·謝苗諾芙娜便急匆匆地告訴了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我又打聽到了更多的細節。這事的經過是這樣的。

內莉在我回家前約莫兩小時給我留了張條子,離開了我,她先跑去找老大夫。他的住址她早打聽到了。大夫告訴我,他一見到內莉上他家去,簡直嚇獃了,當她待在他家的時候,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現在,我也不相信,」他把自己的故事講完後又加了一句,「而且永遠也不會相信竟會有這種事。’然而,內莉的確上他家去過。他當時正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坐在圈身椅上,穿著睡衣,在喝咖啡,這時她跑了進來,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就跑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她哭着,擁抱他,吻他,吻他的兩隻手,並且懇切地,雖然是前言不對後語地,請他收留她,讓她跟他住在一起;她說,她不願意,也不能夠再跟我住在一起了,因此才離開了我;她說她受不了;又說她以後再也不取笑他了,再也不提新衣服的事了,她以後一定規規矩矩,好好學習,一定要學會“給他洗燙胸衣」(她可能路上就想好了她要說的所有的話,也許更早就想好了也說不定),最後,她又說她以後一定聽話,哪怕每天吃藥都成,隨便吃什麼藥。至于她過去說她要嫁給他,那是說著玩的,她壓根兒就沒有想過這事。這德國老人驚愕得一直張着嘴坐在那兒,舉起了手,手裡拿着雪茄,把雪茄都忘了,雪茄滅了,他也不知道。

「小姐①,」他好歹恢復了說話能力,終於說道,「小姐,據我瞭解,您的意思是想請我讓您在我家找點事做。但這是不可能的!您瞧,我的日子過得很緊,收入也不多....再說,連想都不想就這麼直截了當地....這太可怕了!最後,依我看,您是從自己家裡逃出來的。這不足稱道,也是辦不到的....再就是,我只允許您出來稍微散散步,在大晴天,但必須在您的思人的監護下,可是您卻撇下自己的恩人,跑來找我,而這時候,您本來應當保重自己的身體....而且....而且....要吃藥。而且,最後....最後,我什麼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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