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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76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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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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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那兒聽他們說話,不知道怎樣才能儘快同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單獨談談。外交官在回答伯爵夫人的問題,正大談當前的政局,大談即將開始實行的種種改革①,以及應不應當害怕改革,等等。他像個有權勢的人那樣,誇誇其談,而且泰然自若。他在闡明自己的觀點時,說得很精闢,也很聰明,但是這觀點卻令人作三日嘔。他反覆堅持這樣一種觀點,即這種改革和變革精神非常快就會帶來一定的後果;人們看到這些後果後就會動腦筋好好想一想,這種新精神不僅會在社會上(不用說,是在社會的某一部分)消失,而且人們根據經驗就會看到這樣做是錯誤的,於是他們就會以加倍的勁頭重新開始支持舊事物、經驗,即使是可悲的經驗,也是大有裨益的,因為它可以教會人們怎樣維護這個救國救民的舊事物,併為此提供新的材料;因此,甚至應該希望現在這種冒冒失失的改革趕快走到極端。「離開我們是不行的,」他作結論道,「離開了我們還從來沒有一個社會站得住腳。我們不會失去什麼,而是相反,我們肯定能贏;我們將會捲土重來,捲土重來,我們當前的口號是:『越糟糕越好』②。」公爵以一種令人生厭的讚許神態向他微微一笑。這位誇誇其談的外交官見狀得意極了。我也太蠢了點,居然想要提出反駁;我心裡火燒火燎的,但是公爵不懷好意地瞪了我一眼,使我及時打住;他向我這邊匆匆瞥了一眼,我覺得,公爵盼望的正是我會做出某種稀奇古怪的、血氣方剛的舉動;說不定他想看到的正是這個,於是他就可以欣賞我是怎樣丟人現眼的了。與此同時,我深信,外交官肯定不會理睬我提出的反駁,說不定甚至對我這個人也不屑一顧。跟他們坐在一起,我覺得噁心極了;倒是阿廖沙救了我。

他悄悄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請我過去說兩句話。我猜一定是卡佳打發他來的。果然。一分鐘後,我已經坐她身旁了。她先是把我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遍,彷彿在暗自說道:「你原來是這樣呀,」,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倆都沒找到詞兒來開始交談。但是我相信,只要她一開口,就會口若懸河地停不下來,哪怕一直說到天明,阿廖沙所說的「就這麼五六個小時的談話」,倏地閃過我的腦海。阿廖沙就坐在我倆身旁,急切地等待我倆開口。


  

①指一八五八-一八六0年間俄國報刊的熱門話題:即將廢除農奴制、司法公開和新的書報檢查條例等一系列改革。

②原文是法文。

「你倆怎麼不說話呀?」他微笑地看著我們,開口道。「坐到一塊兒了,又不說話。」

「啊呀,阿廖沙,你怎麼這樣....我們馬上,」卡佳答道,「伊萬·彼得羅維奇,要知道,我們在一起有許多活要說,但是我又不知從何說起。我們真是相見恨晚,早一點認識多好,雖然我很早就聽說過你。我多麼想見到您啊。我甚至還想寫信給您....」

「信上談什麼呢?」我不由得微笑着回答道。

「可談的事還少嗎?」她嚴肅地答道,「哪怕就這事呢,他說的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的情況是不是真的?--他說他在這樣的時候撇下她一個人,而她並不見怪。唉呀,難道能像他那樣做事嗎?嗯,你幹嗎現在待在這裡呀,這不是豈有此理嗎?」

「啊呀,我的上帝,我說話就走。我平說過,我在這裡只待一小會兒,看看你倆,看看你倆在一起怎麼說話,然後我就到娜塔莎那兒去。」

「我們不是坐到一塊兒了嗎--看見啦?他總是這樣,」她兩腮微紅,伸出手指,向我指着他,加了一句。「說什麼『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可瞧,都坐到半夜了,那時候就晚啦。說什麼『她不會生氣的,她心腸好』--瞧,他就是這麼說的!唉呀,這好嗎,這高尚嗎?」

「看來我得走了,」阿廖沙悲悲慼戚地答道,「只是我非常想跟你倆待一會兒....」

「你跟我們在一起幹嗎呀?相反,我們有許多事想要單獨談談。我說你也別生氣;必須這樣--要聽話。」

「既然必須這樣,那我馬上....有什麼好生氣的呢。我這就去找列文卡,就待一小會兒,然後立刻去看她。還有件事,伊萬·彼得羅維奇,」他拿起禮帽,繼續道,「您知道嗎,父親打算放棄他打官司從伊赫梅涅夫手裡贏到的那筆錢。」

「知道,他跟我說了。」

「他這樣做多高尚呀。卡佳還不相信他會做得這樣高尚呢。您跟她說說這事。再見,卡佳,請你不要懷疑我是愛娜塔茨的。你們幹嗎總把這些條條框框硬加在我頭上,老是責備我,監視我--好像我在你們的監視之下似的!她知道我有多麼愛她,她相信我,我也堅信她是相信我的。我無條件地愛她,不附加任何責任。我都不知道我愛她有多深。只是愛就是了。因此沒必要把我當犯人似的問過來問過去。不信你問伊萬·彼得羅維奇,他現在就在這裡,他會向你證明娜塔莎生性嫉妒,雖然她愛我,但是在她的愛中有許多自私的成分,因為她不願意為我犧牲任何東西。」

「什麼?」我驚訝地問道,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倒是怎麼啦,阿廖沙?」卡佳舉起雙手一拍,差點沒叫出來。


  
「可不是嗎;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伊萬·彼得羅維奇知道。她總讓我陪着她。雖然她嘴上不說,但看得出來,她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你怎麼不害臊,怎麼不害臊呢!」卡佳說道,氣得滿臉通紅。

「有什麼可害臊的?真的,你倒是怎麼啦,卡佳!要知道,我比她所設想的還要愛她,如果她能夠像我愛她那樣真正地愛我,那她一定會為我犧牲她的快樂。不錯,是她自己讓我來的,但是我從她臉上看得出來,她這樣做很難受,因此對我來說,她等於不讓我來。」

「不,這不是沒來頭的!」卡佳叫道,她又用她那閃爍着怒火的目光對他說道。「你坦白,阿廖沙,立刻坦白,這都是你父親教你的,是不是?今天教的,是不是?你呀。別跟我耍花招了:我馬上就可以打聽出來!是不是這樣?」

「是的,他說了,」阿廖沙扭扭捏捏地答道,「這有什麼大不了呢?他今天同我說話可親了,像同朋友說話一樣,老向我誇她好,誇得我都覺得奇怪了:她這麼侮辱他,他還這麼誇她。」

「而您,您就相信了,」我說,「她把能夠給您的一切都給了您,甚至現在,今天,她最關心的還是您,怕您見不着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會感到無聊!這話是她今天親口跟我說的。可您卻突然相信起了這種假話,鬼話!您怎麼不害臊呢?」

「忘恩負義!那有什麼,他從來不知道害臊!」卡佳說道,對他揮了揮手,彷彿他這人完全不可救藥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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