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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472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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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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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再說一遍,他並非毫無抗拒地就向這個使他既憤慨又驚愕的怪物,這個令人厭惡的天使,這個醜惡的英雄投降。當他和冉阿讓面對面坐在馬車裡時,法制象老虎一樣無數次在他心裡怒吼。無數次他企圖衝向冉阿讓,抓住他並把他吞掉,這就是說逮捕他。確實,這又有什麼困難呢?向經過的第一個哨所叫一聲:「這是一個潛逃在外的慣犯!」把警察叫來向他們說:「這個人交給你們處理!」然後把犯人留在那裡,自己走開,不問後事如何,自己什麼也不再管了。這個人將永遠是法律的囚犯,聽憑法律處理。這有什麼不公正的呢?沙威曾這樣對自己說過。他曾想走得更遠,動手逮捕這個人,但就象現在一樣,他沒能做到。每次他的手痙攣地朝着冉阿讓的領子舉起的時候,又好象在一種重負之下掉了下來,他聽見在他思想深處有個聲音向他叫着:「好啊,出賣你的救命恩人。然後叫人把本丟彼拉多①的水盆端過來,再去洗你的爪子。」

①本丟彼拉多(Ponce-Pilate),猶太巡撫,因祭司長等堅持要處死耶穌,他便叫人端盆水來洗手,表示對此事不負責任,後來耶穌被判刑釘十字架。


  

接着他又想到自身,在高尚的冉阿讓面前,他感到他沙威的地位降低了。

一個苦役犯居然是他的恩人!

他為什麼同意這個人讓自己活下去?他在那街壘裡有權被人殺死。他應該利用這一權利。叫別的起義者來幫助他反對冉阿讓,強迫他們槍斃他,這樣還好些。

他極端痛苦,為了失去堅定的信心,他感到自己已被連根拔起。法典在他手裡只是一根斷株殘樁了。他得和一種不熟悉的顧慮打交道。他發現了一種感情,和法律上的是非截然不同,而這法律過去一直是他唯一的尺度。停留在他以往的正直作風上已經感到不夠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湧現出來並征服了他。一個新天地在他心裡出現:接受善行又予以報答,這種犧牲精神,仁慈、原宥,出自憐憫的動機而違反了嚴峻的法紀,尊重個人,不再有最終的判決,不再有入地獄的罪過,法律的眼睛也可能流下一滴淚珠,一種說不清的上帝的正義和人的正義是背道而馳的。他看見在黑暗中可怕地升起了一個生疏的道義的太陽,他感到厭惡,但又眼花繚亂。一隻貓頭鷹被迫強作雄鷹的俯瞰。

他對自己說,這原來是真的,事情會有例外,權力也會變得窘迫,規章在一件事實面前也可以不知所措,並非一切都可以框進法規條文中去,意外的事可以使人順從,一個苦役犯的崇高品質可以給公務員的正直設下陷阱,鬼怪可以成為神聖,命運中就有這種埋伏,他絶望地想起他自己也無法躲避意料不到的事。

他被迫承認善良是存在的。這個苦役犯是善良的。而他自己,也真是聞所未聞,也行了善。因此他已墮落了。

他覺得自己懦弱,他厭惡自己。

對沙威來說最理想的是,不去講人道、偉大和崇高,而只求無過罷了。

可是現在他剛犯了錯誤。

他怎麼會到這種地步?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自己也無法對自己說清楚。他兩手捧着頭,但無濟於事,他仍茫然不知如何解答。


  
他當然一直都在使冉阿讓再度伏法,冉阿讓本來就是法律的俘虜,而他沙威,則是法律的奴隷。他從不承認,當他抓住冉阿讓時曾有過一瞬間想放他走的想法。他好象是不知不覺地鬆開了手,放走了他。

各種難解的新問題在他眼前閃過,他自問自答,他的答覆使他吃驚。他自問:「這個苦役犯,這個絶望的人,我追捕他到了迫害他的地步,而我曾倒在他的腳下,他本可以復仇,也為了泄恨,同時為了自身的安全,他都應該復仇,但他卻赦免了我,讓我活着。他做了什麼?盡他的責任?不是。這是進了一步。而我,我也饒恕了他,我做的又是什麼?盡了我的責任。不是。也更進了一步。這樣說,在職責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這使他驚惶失措,他的天平也散了架,一個秤盤掉進深淵,另一個上了天;沙威對上面的那個和下面的那個都感到同樣恐怖。他一點也不是所謂的伏爾泰主義者、哲學家或無神論者,相反地,他本能地是尊敬已成立的教會,他只把它當作整個社會的一個莊嚴的部分來認識,公共秩序是他的信條,對他來說這已足夠了;自從他成年當了警察,他几乎把公安警務當作他的宗教,他做密探就象別人做神甫一樣,我們用這些字眼都是從最嚴肅的涵義而言,絲毫不帶諷刺。他有一個上級,吉斯凱先生,迄今為止他從沒想到過另外那個上級:上帝。

這個新長官,上帝,他出乎意外地感到了,因而心情紊亂。

這個出乎意料的出現使他迷失了方向,他不知拿這個上級怎麼辦,他明知下級應當永遠服從,不能違背命令,不能責怪,不能爭辯,他知道在一個使他感到過分驚奇的上級面前,下級只有辭職這一條出路。

但怎樣去向上帝遞辭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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