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在一群起義者中間,站出來,向安灼拉說:
「您是司令官嗎?」
「是的。」
「您剛纔謝了我。」
「代表共和國。這街壘有兩個救護人:馬呂斯·彭眉胥和您。」
「您認為我可以得到獎賞嗎?」
「當然可以。」
「那我就向您要一次。」
「什麼獎賞?」
「讓我來處決這個人。」
沙威抬起頭,看見冉阿讓,他做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動作說:
「這是公正的。」
至于安灼拉,他在馬槍裡重新裝上子彈,環視一下四周:
「沒有不同意的嗎?」
接着他轉向冉阿讓:
「把密探帶走。」
冉阿讓坐在桌子一端,的確已佔有了沙威。他拿起手槍,輕輕的一聲「喀噠」,說明子彈上了膛。
几乎在同時大家聽到了號角聲。
「注意!」馬呂斯在街壘上面喊。
沙威以他那種獨有的笑容無聲地笑了笑,盯着起義者向他們說:
「你們的健康並不比我好多少。」
「大家都出來!」安灼拉喊道。
當起義者亂哄哄地衝出去時,讓我們這樣形容一下,沙威朝他們背後嚷了這樣一句話:
「待會兒見!」
十九冉阿讓報復
剩下了冉阿讓單獨和沙威在一起,他解開那根攔腰捆住犯人的繩索,繩結在桌子下面。然後做手勢要沙威站起來。
沙威含笑照辦,笑容還是那樣無法捉摸,但表現出一種被捆綁的權威的優越感。
冉阿讓抓住沙威的腰帶,如同人們抓住負重牲口的皮帶那樣,把他拖在自己後面,慢慢走出酒店,由於沙威雙腿被捆,只能跨很小的步子。
冉阿讓手中握著手槍。
他們經過了街壘內部的小方場。起義者對即將到來的猛攻全神貫注,身子都轉了過去。
馬呂斯單獨一人被安置在圍牆盡頭的左側邊,他看見他們走過。他心裡燃燒着的陰森火光,照亮了受刑人和劊子手這一對形象。
冉阿讓不無困難地讓捆着腿的沙威爬過蒙德都巷子的戰壕,但是一刻也不鬆手。
他們跨過了這堵圍牆,現在小路上只有他們兩人,誰也瞧不見他們。房屋的轉角遮住了起義者的視線。街壘中搬出來的屍體在他們前面幾步堆成可怕的一堆。
在這堆死人中可以認出一張慘白的臉,披散着的頭髮,一隻打穿了的手,一個半裸着的女人的胸脯,這是愛潘妮。
沙威側目望望這具女屍,分外安詳地小聲說:「我好象認識這個女孩子。」
他又轉向冉阿讓。
冉阿讓臂下夾着槍,盯住沙威,這目光的意思是:「沙威,是我。」
沙威回答:
「你報復吧。」
冉阿讓從口袋中取出一把刀並打開來。
「一把匕首!」沙威喊了一聲,「你做得對,這對你更合適。」
冉阿讓把捆住沙威脖子的繩子割斷,又割斷他手腕上的繩子,再彎腰割斷他腳上的繩子,然後站起來說:
「您自由了。」
沙威是不容易吃驚的。這時,雖然他善於控制自己,也不免受到震動,因而目瞪口獃。
冉阿讓又說:
「我想我出不了這裡。如果我幸能脫身,我住在武人街七號。用的名字是割風。」
沙威象老虎似的皺了皺眉,嘴的一角微微張開,在牙縫中嘟囔着:
「你得提防着。」
「走吧。」冉阿讓說。
「你剛纔說的是割風,武人街?」
「七號。」
沙威小聲重複一遍:「七號。」
他重新扣好他的大衣,使兩肩間筆挺,恢復軍人的姿態,向後轉,雙臂交叉,一隻手托住腮,朝麻廠街走去。冉阿讓目送着他。走了幾步,沙威又折回來,向冉阿讓喊道:
「您真使我厭煩,還不如殺了我。」
沙威自己也沒有留意,他已不用「你」對冉阿讓說話了。
「您走吧。」冉阿讓說。
沙威緩步離去,片刻後,他在佈道修士街的街角拐了彎。
當沙威已看不見了,冉阿讓向天空開了一槍。
他回到街壘裡來,說:
「幹掉了。」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馬呂斯忙於外面的事,顧不上注意內部,在這之前還沒有仔細瞧捆在地下室後部黑暗中的密探。
當他在日光下看見他跨過街壘去死時,這才認了出來。一個回憶突然在他腦中閃過。他記起了蓬圖瓦茲街的偵察員,這人曾給過他兩支手槍,就是他馬呂斯目前正在街壘中使用的,他非但想起了他的相貌,而且還記得他的名字。
這個回憶象他的其他思想一樣是模糊不清的,他不能肯定,因而在心裡自己問自己:
「他不就是那個對我說過叫沙威的警務偵察員嗎?」
可能還來得及由他出面說一下情?但首先要知道究竟是不是那個沙威。
「安灼拉!」
「什麼?」
「那人叫什麼名字?」
「哪個人?」
「那個警察。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當然知道。他對我們說了。」
「叫什麼?」
「沙威。」
馬呂斯豎起了身子。
這時聽見一聲槍響。
冉阿讓回來喊着:「幹掉了。」
馬呂斯心裡憂鬱地打了一個寒戰。
二十死者有理,活人無過
街壘的垂死掙扎即將開始。
一切都使這至高無上的最後一剎那有着悲劇性的莊嚴:空中那千萬種神秘的爆破聲,在看不見的街道上行動着的武裝的密集隊伍的聲息,騎兵隊斷斷續續的奔馳聲,前進的炮兵部隊發出的沉重的震動聲,齊射的槍聲和大炮聲在迷宮般的巴黎上空迴旋,戰爭的金黃色煙雲在屋頂上冒起來,一種說不上來的有點駭人的怪叫聲從遠處傳來,到處是可怕的火光,聖美裡的警鐘此刻已成嗚咽聲,溫和的季節,陽光和浮雲點綴着的燦爛的青天,絢麗的時光以及令人恐怖的死氣沉沉的房屋。
因為從昨晚開始,這兩排麻廠街的房屋已變成兩堵牆,兩堵不讓人接近的牆,門窗緊閉,百葉窗也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