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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313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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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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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一定程度的夢想,正如適量的鎮靜劑,是好的。它可以使在工作中發燒、甚至發高燒的神智得到安息,並從精神上產生一種柔和清涼的氣息來修整純思想的粗糙形象,填補這兒那兒的漏洞和罅隙,連綴段落,並打磨想象的稜角。但過分的夢想能使人滅頂下沉。于精神工作的人而讓自己完全從思想掉入夢想,必遭不幸!他自以為進得去便隨時出得來,並認為這兩者之間沒有什麼區別。他想錯了!

思想是智慧的活動,夢想是妄念的活動。以夢想代思想,便是把毒物和食物混為一談。


  

我們記得,馬呂斯便是從這兒開始的。狂熱的戀情忽然出現,並把他推到了種種無目的和無基礎的幻想中。他出門僅僅為了去胡思亂想。緩慢的漬染。喧閙而淤止的深淵。並且,隨着工作的減少,需要增加了。這是一條規律。處于夢想狀態中的人自然是不節約、不振作的,弛懈的精神經受不住緊張的生活。在這種生活方式中,有壞處也有好處,因為慵懶固然有害,慷慨卻是健康和善良的。但是不工作的人,窮而慷慨高尚,那是不可救藥的。財源涸竭,費用急增。

這是一條導向絶境的下坡路,在這方面,最誠實和最穩定的人也能跟最軟弱和最邪惡的人一樣往下滑,一直滑到兩個深坑中的一個裡去:自殺或是犯罪。

經常出門去胡思亂想的人總有一天會出門去跳水。

過分的夢想能使我們變成艾斯庫斯或利勃拉①這類人。

①艾斯庫斯(Escousse)和利勃拉(Libras),當時兩個年輕詩人,七月革命時曾參加巷戰;一八三二年他們在一齣戲劇失敗後自殺。

馬呂斯眼望着那個望不見的意中人,腳卻在這條下坡路上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下滑。我們剛纔描寫的這種情況,看來好象奇怪,其實是真實的。那個不在眼前的人的形象在心裡的黑暗處發出光輝,它越消逝,便越明亮,愁苦陰沉的靈魂老看見這一點光明出現在天邊,這是內心的沉沉黑夜中的一點星光。她,已經成了馬呂斯整個心靈的寄託處。他不再思考旁的事情了,他昏昏沉沉地感到他那身舊衣服已不可能再穿了,新的那身也變舊了,他的襯衣破爛了,帽子破爛了,靴子破爛了,就是說,他的生命也破爛了。他常暗自想道:「只要我能在死去以前再見她一面!」

給他留下的唯一甘美的念頭,便是她曾愛過他,她的眼睛已向他表達了這一心事,她不認識他,卻瞭解他的心,也許現在在她所在的地方,不管這地方是多麼神秘,她仍愛着他呢。誰知道她不也在想念他,正如他想念她呢?每一顆戀愛的心都有這麼一種無可言喻的時刻,在只有理由感受痛苦的情況下,卻又會隱隱感到一種喜悅心情的驚擾。他心裡有時想道:「這是因為她的思想向我飛來了!」隨後他又加上一句:「我的思想應當也能飛向她那裡。」

這種幻想,這種使他過後頻頻點頭的幻想,果然在他的心靈裡傾注了一種類似希望的光輝。他斷斷續續地,尤其是在那種易使苦苦思索的人感到悵惘的夜晚,拿起一疊白紙,專把愛情灌注在他腦子裡的一些最純潔、最空泛、最超絶的夢想隨筆寫了上去。他稱這為「和她通信」。

不應當認為他的理智是混亂的。正相反。他失去了從事工作和朝着一個固定目標穩步前進的能力,但是他比任何時候都來得通達和正直。馬呂斯常以冷靜、現實、不無奇特的目光對待他眼前的事物,形形色色的事和形形色色的人,他對一切,常以誠實的沮喪心情和天真的無私態度作出了中肯的評價。他的判斷,几乎擺脫了希望,是高超出眾的。

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中,任何事物都逃不過他,騙不了他,他隨時在發現人生、人類和命運的底蘊。這是一個由上帝賦予的具有經得住愛情和苦難的靈魂,它即使在煎熬中也仍然是快樂的!凡是不曾在這雙重的光裡觀察過世事和人心的人,都可以說是什麼也沒有看真切,什麼也看不懂的。

在戀愛和痛苦中的心靈是處在卓絶的狀態中。

總之,一天接着一天過去了,卻一點也沒有新的發現。他只覺得剩下來要他去度過的淒涼時日隨時都在縮短。他彷彿已清清楚楚地望見那無底深淵邊上的陡壁。


  
「怎麼!」他常這樣想,「難道在這以前,我就不會再遇見她了!」

人們順着聖雅克街往上走,走過便門,再朝左沿著從前的那條內馬路往前走一段,便到了健康街,接着便是冰窖,在離哥白蘭小河不遠的地方,人們會見到一塊空地,在圍繞巴黎的那種漫長而單調的環城馬路的一帶,是唯一可以吸引魯伊斯達爾①坐下來的場所。

①魯伊斯達爾(RuysdaeHl,1629-1682),荷蘭風景畫家。

那地方散髮着一種無以名之的淡遠的情趣,一片青草地,上面有幾根拉緊的繩索,迎風晾着一些舊衣破布,蔬菜地邊有所路易十三時代的古老莊屋,龐大的屋頂上開着光怪陸離的頂樓窗,傾斜破爛的木柵欄,白楊樹叢中有個小池塘,幾個婦女,笑聲,談話聲,朝遠處看,能望見先賢祠、盲啞院的樹、軍醫學院,黑黝黝,矮墩墩,怪模怪樣,有趣,美不勝收,在更遠處,有聖母院鐘塔的嚴峻的方頂。由於這地方很值得一看,便誰也不來看這地方。一刻鐘裡難得有一輛小車和一個車伕走過。

一次,馬呂斯獨自閒逛,偶然走到這地方的小池邊。這天,路上恰巧有個難逢難遇的過路人。馬呂斯多少有點被這裡近似蠻荒的趣味所感動,他問那過路人:「這地方叫什麼名字?」

過路人回答:「百靈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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