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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銀行家街的轉角處,一個老婆子正彎着腰在回光燈下掏垃圾堆,孩子走過時,撞了她一下,隨即後退,一面喊道:
「喲!我還以為是隻非常大的,非常大的狗呢!」
他的第二個「非常大的」是用那種惡意的刻薄聲調說出來的,只有用大號字才稍稍可以把那味道表達出來:是個非常大的,非常大的狗呢!
老婆子伸直了腰,怒容滿面。
「戴鐵枷的小鬼!」她嘟囔着,「要是我沒有彎着腰,讓你瞧瞧我腳尖會踢在你的什麼地方!」
那孩子早已走遠了。
「我的乖!我的乖!」他說,「看來也許我並沒有搞錯。」
老婆子恨得喉嚨也梗塞了,完全挺直了腰板,路燈的帶紅色的光照在她那土灰色的臉上,顯出滿臉的骨頭影子和皺紋,眼角上的鵝掌紋一條條直繞到嘴角。她身體隱在黑影中,只現出一個頭,好象是黑夜中被一道微光切削下來的一個耄齡老婦人的臉殼子。那孩子向她仔細望去,說道:
「在下沒福氣消受這樣美麗的娘子。」
他仍舊趕他的路,放開嗓子唱着:
大王「踢木鞋」
出門去打獵,
出門打老鴉....
唱了這三句,他便停下來了。他已到了五○一五二號門前,發現那門是關着的,便用腳去踢,踢得又響又猛,那股勁兒來自他腳上穿的那雙大人鞋,並非完全由於他的小人腳。
這時,他在小銀行家街轉角處遇見的那個老婦人跟在他後面趕來了,嘴裡不斷叫嚷,手也亂揮亂舞。
「什麼事?什麼事?上帝救世主!門要被踢穿了!房子要被捅垮了!」
孩子照舊踢門。
「難道今天人們是這樣照料房子的嗎!」
她忽然停下來,認出了那孩子。
「怎麼!原來是這個魔鬼!」
「喲,原來是姥姥,」孩子說,「您好,畢爾貢媽。我來看我的祖先。」
老婦人作了個表情複雜的鬼臉,那是厭惡、衰齡和醜態的巧妙結合,只可惜在黑暗中沒人看見。她回答說:
「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小牛魔王!」
「去他的!」孩子接著說,「我父親在哪兒?」
「在拉弗爾斯。」
「喲!我媽呢?」
「在聖辣匝祿。」
「好吧!我的兩個姐呢?」
「在瑪德欒內特。」①那孩子抓抓自己的耳朵背後,望着畢爾貢媽說:
「啊!」
①以上三處都是監獄的名稱。
接着他旋起腳跟,來了個向後轉,過一會兒,老婦人站在門外的台階上,還聽見他清脆年輕的嗓子在唱歌,一直唱到在寒風中瑟縮的那些榆樹下面去了:
大王「踢木鞋」
出門去打獵,
出門打老鴉,
踩在高蹺上。
誰打他的下面過,
還得給他兩文錢。
第四部卜呂梅街的兒女情和聖德尼街的英雄血
第一卷幾頁歷史
一有始
一八三一和一八三二,緊接着七月革命的這兩年,是歷史上的一個最特殊和最驚人的時期。這兩年,象兩個山頭似的出現在這以前的幾年和這以後的幾年之間。它們具有革命的偉大意義。人們在這期間能看到許多危崖陡壁。在這期間,各種社會的群眾,文明的基礎,種種因上下關連和互相依附的利益而形成的堅強組合,法蘭西古舊社會的蒼老面貌,都隨時忽現忽隱在多種制度、狂熱和理論的風雲激蕩中。這種顯現和隱滅曾被稱為抵抗和運動。人們在其中能望見真理人類靈魂的光放射光芒。
這個令人矚目的時期相當短暫,已開始離我們相當遠了,趁早回顧一下,卻還能抓住它的主要線索。
讓我們來試試。
王朝復辟是那種難於下定義的中間局面裡的一種;這裡有疲乏、竊竊的議論、悄悄的耳語、沉睡、喧擾,這些都只說明一個偉大的民族剛趕完了一段路程。那樣的時代是奇特的,常使那些想從中牟利的政治家們發生錯覺。起初,國人只要求休息!人們只有一種渴望:和平,也只有一個野心:蜷縮起來。換句話說成語法理論被應用於邏輯學、計算機等領域。,便是要過安靜日子。大事業,大機會,大風險,大人物,謝天謝地,全都見夠了,再也接受不下去了。人們寧肯為了普呂西亞斯①而捨棄愷撒,寧肯為伊弗佗王②而捨棄拿破崙。
①普呂西亞斯(Prusias),指比西尼亞的普呂西亞斯二世,他將漢尼拔出賣給羅馬人。
②伊弗佗王(roidGYvetoFt),法國貝朗瑞民歌疊句中的人物。
「那是一個多麼好的小國王!」人們從天明走起,辛辛苦苦,長途跋涉了一整天,直走到天黑;跟着米拉波趕了第一程,跟着羅伯斯庇爾趕了第二程Lange,
1834-
1900)先後提出了詹姆士-朗格情緒論。主要,跟着波拿巴趕了第三程;大家全精疲力竭了。人人都希望有一張床。
疲敝的忠誠,衰退了的英雄主義,滿足了的野心,既得的利益,都在尋找、索取、懇請、央求什麼呢?一個安樂窩。安樂窩,它們到手了。它們獲得了安寧、平靜、閒逸,心滿意足了。可是與此同時,某些既成事實又冒出了頭,要求人們承認,並敲着它們旁邊的門。這些事實是從革命和戰爭中產生的,是活生生存在着的,它們理應定居于社會,並且已定居在社會中了,而這些事實又通常是為種種主義準備住處的軍需官和勤務兵。
因而在政治哲學家們面前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在疲乏了的人們要求休息的同時,既成事實也要求保證。
保證對於事實,正如休息對於人,是同一回事。
英國在護國公以後向斯圖亞特家族提出的要求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