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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289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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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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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9頁

朗讀:

白先生臉色蒼白。他好象已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切實注意着那屋子裡在他四周的一切,他的頭在頸子上慢慢轉動,以謹慎驚訝的神情,注視着那些圍繞他的每一個腦袋,但是絶沒有一點畏怯的樣子。他把那張桌子當作自己的臨時防禦工事,這人,剛纔還只是個平易近人的好老頭,卻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赳赳武夫,把兩隻粗壯的拳頭放在他那椅背頭上,形態威猛驚人。

這老者,在這樣一種危險關頭,還那麼堅定,那麼勇敢,想必是出於那種因心善而膽益壯,臨危坦然無所懼的性格。我們絶不會把衷心愛慕的女子的父親當作路人。馬呂斯覺得自己在為這個相見不相識的人感到驕傲。


  

那三個光着胳膊、被容德雷特稱為「通煙囪的」的人,從那廢鐵堆裡,一個揀起了一把剪鐵皮用的大剪刀,一個揀了一根平頭短撬棍,另一個揀了個鐵鎚,全一聲不響地攔在房門口。老的那個仍舊待在床上,只睜了一下眼睛。容德雷特大娘坐在他旁邊。

馬呂斯認為只差幾秒鐘便是應當行動的時候了,他舉起右手,朝過道的一面,斜指着天花板,準備隨時開槍。

容德雷特和拿粗木棒的人密談過後,又轉向白先生,帶著他特有的那種低沉、含蓄、可怕的笑聲,再次提出他的問題:

「難道你不認得我嗎?」

白先生直對著他的臉回答:

「不認得。」

於是容德雷特一步跨到桌子邊。身軀向前湊到蠟燭的上面,叉着手臂,把他那骨角外凸、凶形惡狀的下巴伸向白先生的臉,儘量逼近,正象一頭張牙待咬的猛獸,白先生卻泰然自若,紋絲不退。他在這種姿勢中大聲吼道:

「我並不叫法邦杜,也不叫容德雷特,我叫德納第!我就是孟費郿的那個客店老闆!你聽清楚了吧?德納第!你現在認得我了吧?」


  

白先生的額上起了一陣不顯著的紅潮,他以一貫的鎮靜態度,聲音既不高,也不抖,回答說:

「我還是不認得。」

馬呂斯沒有聽到這回答。誰要是在這時在黑影中看見了他,就能見到他是多麼惶惑、獃傻、驚慌。當容德雷特說著「我叫德納第」時,馬呂斯的四肢一下全抖了起來,他連忙靠在牆上,彷彿感到有一把利劍冷冰冰地刺穿了他的心。接着,他的右臂,原要開槍告警的,也慢慢垂了下來,當容德雷特重複着說「你聽清楚了吧?德納第!」時,他那五個癱軟了的手指几乎讓手槍落了下來。容德雷特在揭露自己時,沒有驚擾白先生,卻把馬呂斯搞得六神無主。德納第這名字,白先生似乎不知道,馬呂斯卻知道。讓我們回憶一下,這名字對他意味着什麼!這名字,是他銘篆在心的,是寫了在他父親的遺囑上的!這名字,是印在他思想的深處,記憶的深處,載在那神聖的遺訓中的:「一個叫德納第的人救了我的命。我兒遇見他,望儘力報答他。」這名字,我們記得,是他靈魂所傾倒的對象之一,是和他父親的名字並列在一起來崇拜的。怎麼!在眼前的便是德納第,在眼前的便是他這麼多年來尋求不着的那位孟費郿的客店老闆!他到底遇見他了,可真是無奇不有!他父親的救命恩人竟會是一個匪徒!他,馬呂斯,一心希望捨命報答的這個人竟會是一個魔怪!搭救彭眉胥上校的那位義士竟在乾著犯罪的勾當,馬呂斯雖然還閙不清楚他打算干的究竟是什麼,但卻已具有謀財害命的跡象了!況且是誰的命呵,偉大的上帝!這遭遇太險惡了!命運也未免太作弄人了!他父親從棺材中命令他儘力報答德納第,四年來,馬呂斯唯一的思想便是要為他父親了清這筆債,可是,正當他要用法律的力量逮捕一個行兇匪徒的時候,命運卻向他吼道:「這是德納第!」在壯烈的滑鐵盧戰場上他父親的生命,被人從彈雨中救出來,他正可以對這人償願報恩了,卻又報以斷頭台!他私自許下的心願是,一旦找到了這位德納第,他一定要在相見時拜倒在他的膝前,現在他果然找到了,但又把他交給劊子手!他父親對他說:「救德納第!」而他以消滅德納第的行動來回答自己所愛慕的這一神聖的聲音!他父親把冒着生命危險把他從死亡中拯救出來的這個人託付給他馬呂斯,現在卻要他父親從墳墓中望着這人在他兒子的告發下被押到聖雅克廣場上去受極刑!多少年來,他一直把他父親親筆寫下的最後願望牢記在心,卻又背棄遺訓,反其道而行之,這將是多麼荒唐可笑!但是,在另一方面,眼見這場謀害而不加以制止!怎麼!坐視受害人受害並聽憑殺人犯殺人!對這樣一個惡棍,難道能因私恩而縮手?馬呂斯四年來所有的種種思想全被這一意外攪亂了。他渾身顫慄。一切都取決於他。他一手掌握著這些在他眼下紛紛擾擾的人,雖然他們全不知道。假使他開槍,白先生能得救,德納第卻完了;假使他不開槍,白先生便遭殃,並且,誰知道?德納第逃了。鎮壓這一個,或是讓那一個去犧牲!他都問心有愧。怎麼辦?怎麼選擇?背棄自己素來引以自豪的種種回憶,背棄自己在心靈深處私自許下的種種諾言,背棄最神聖的天職,最莊嚴的遺言!背棄他父親的遺囑,要不就縱容罪行,讓它成功!他彷彿一方面聽見「他的玉秀兒」在為她的父親向他央求,一方面又聽見那上校在叫他照顧德納第。他覺得自己瘋了。他的兩個膝頭隻往下沉。他甚至沒有充分時間來仔細思考,因為他眼前的事態正在瘋狂地向前演變。那好象是一陣狂瀾,他自以為居于操縱着它的地位,其實已處于被動。他几乎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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