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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風推開了門。那埋葬工人的屋子,正和所有窮苦人的住處一樣,是一個既無傢具而又堆滿東西的破窠。一隻裝運貨物的木箱也許是口棺材代替櫥櫃,一個奶油鉢代替水盆'草薦代替床,方磚地代替椅子和桌子。在一個屋角裡鋪着一條破墊子,是一條破爛地毯的殘存部分,在那上面,有個瘦婦人和許多孩子,大家擠作一堆。這窮苦家庭裡的一切,都還留着一陣東翻西找的痕跡。几乎可以說,在那裡發生過一場「個人」的地震。許多東西的蓋子都沒有蓋好,破衣爛衫散亂在四處,瓦罐被打破了,母親哭過了,孩子們也許還挨了打,那就是一陣頑強憤懣的搜查所留下的痕跡。顯然,那埋葬工人曾瘋狂地尋找他那張卡片,並且他把遺失的責任推到那破窩裡的一切東西和人的身上,從瓦罐一直到他的妻子。他正在愁苦失望。
可是割風,因為他急於要結束當時的險境,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勝利的不幸的這一面。
他走進去,說道:
「我把您的鎬和鍬帶來了。」
格利比埃滿臉驚慌,望着他說:
「是您,鄉下佬?」
「明天早晨您可以到墳場的門房那裡去取您的卡片。」
同時他把鍬和鎬放在方磚地上。
「這是怎麼說?」格利比埃問。
「這就是說:您讓您的卡片從衣袋裏掉了出來,您走了以後,我從地上把它拾起來了,我把那死人埋好了,我把坑填滿了,我替您幹完了活,門房會把您的卡片還給您,您不用付十五法郎了。就這樣,小伙子。」
「謝謝,村老倌!」格利比埃眉飛色舞地喊道,「下次喝酒,歸我付賬。」
八答問成功
一個鐘頭過後,在黑夜裡,有兩個男人和一個孩子走到比克布斯小街六十二號的大門口。年紀較老的那個男人提起門錘來敲了幾下。
那就是割風,冉阿讓和珂賽特。
兩個老人已去過綠徑街,到了昨天割風託付珂賽特的那個水果店老闆娘家裡,把她領來了。珂賽特度過了那二十四個小時,什麼也沒有懂,只是一聲不響地發着抖。她抖到連哭也沒有哭一下。她沒有吃東西,也沒有睡。那位老闆娘真是名不虛傳,問了她百十來個問題,所得的回答只是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始終是那個樣子。珂賽特對兩天以來的所見所聞全沒有絲毫泄露。她領會到他們正在過一個難關。她深深感到她「應當聽話」。誰沒有感受過人對著一個飽受驚嚇的幼童的耳朵,用某種聲調說出「什麼都不能講啊!」這樣一句話時的無比威力,恐怖是個啞子。況且,任何人也不能象孩子那樣能保守秘密。
不過,當她經歷了那悲慘的二十四個小時又會見冉阿讓時,所發出的那樣一種歡樂的呼聲,善於思考的人聽了,會深深感到那種呼聲所表達的對脫離苦境的驚喜。
割風原是修院裡的人,他知道那裡的各種口語暗號。所有的門全開了。
於是那個令人心悸的雙重困難問題:出去和進來的問題,得到瞭解決。
門房,早已有了指示,他開了那道由院子通往園裡去的便門,那道門是開在院子底里的牆上的,正對著大車門,二十年前,人們還可以從街上望見。門房領着他們三人一同由那道門進去,從那裡,他們便到了院內那間特備接待室,也就是割風在前一天接受院長命令的那間屋子。
院長,手裡拿着念珠,正在等候他們。一個參議嬤嬤,放下了面罩,立在她的旁邊。一支慘淡的細白燭照着,几乎可以說,彷彿照的是那接待室。
院長審視了冉阿讓。再沒有什麼比低垂着的眼睛更看得清楚的了。
接着她問道:
「您就是那兄弟嗎?」
「是的,崇高的嬤嬤。」割風回答。
「您叫什麼名字?」
割風回答說:
「于爾迪姆·割風。」
他確有一個死了的兄弟叫于爾迪姆。
「您是什麼地方人?」
割風回答說:
「原籍比奇尼,靠近亞眠。」
「多大年紀了?」
割風回答說:
「五十歲。」
「您是哪個行業的?」
割風回答說:
「園藝工人。」
「您是好基督徒嗎?」
割風回答說:
「一家全是。」
「這小姑娘是您的嗎?」
割風回答說:
「是的,崇高的嬤嬤。」
「您是她的父親嗎?」
割風回答說:
「是她的祖父。」
那參議嬤嬤對院長低聲說:
「他回答倒不壞。」
冉阿讓根本沒有說一個字。
院長仔細望瞭望珂賽特,又低聲對那參議嬤嬤說:
「她會長得醜。」
那兩個嬤嬤在接待室的角落裡極輕聲地商量了幾分鐘,接着院長又走回來,說:
「割爺,您再準備一副有鈴鐺的膝帶。現在需要兩副了。」
第二天,的確,大家都聽到園裡有兩個鈴鐺的聲音,修女們按捺不住,都要掀起一角面罩來看看。她們看見在園子底里的樹下,有兩個男人在一起翻地,割風和另外一個。那是一件大事。從來不開口的人也不免要互相告訴:「那是一個助理園丁。」
參議嬤嬤們補充說:「那是割爺的兄弟。」
冉阿讓算是安插妥當了,他有了那副結在膝上的革帶和一個鈴鐺,他從此是有正式職務的人了。他叫于爾迪姆·割風。
讓他們入院的最大決定因素,還是院長對珂賽特所作的那句評語:「她會長得醜。」
院長作了那樣的預測以後,立即對珂賽特起了好感,讓她在寄讀學校裡占了一個免費生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