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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94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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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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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趕路人在經過了我們剛纔所說的那些思想活動以後,正打算原路踅回頭,那孩子回來了。還有一個老婦人跟着他。

「先生,」老婦人說,「我的孩子告訴我,說您想租一輛車子。」


  

出自那孩子帶來的老婦人口中的這句簡單的話,立刻使他汗流浹背。他彷彿看見那只已經放了他的手又出現在他背後的黑影裡,準備再抓住他。

他回答:

「是的,好媽媽,我要找一輛出租的車子。」

他又連忙加上一句:

「不過這地方沒有車子。」

「有。」那婦人說。

「哪兒會有?」車匠問。

「在我家裡。」老婦人回答。

他吃了一驚。那只討命的手又抓住他了。

老婦人在一個車棚下確有一輛柳條車。車匠和那客棧裡的用人,看見自己的買賣做不成,大不高興,岔着說些諸如此類的話:

「那是輛嚇壞人的破車」,「它是直接安在軸上的」,「那些坐板的確是用些皮帶子掛在車子裡面的」,「裡面漏水」,「輪子都銹了,並且都因潮濕銹壞了」,「它不見得能比這輛小車走得更遠」,「一輛真正的破車!」,「這位先生如果去坐那種車子,才上當呢」。

那些話全是事實,但是那輛破車,那輛朽車,那東西,無論如何,總能在它的兩隻輪子上面滾動,並且能滾到阿拉斯。

他付了她要的租金,把那輛小車留在車匠家裡,讓他去修,約定回頭再來取,把那匹白馬套在車上,上了車,又走上他已走了一早晨的那條路。

當那車子開始起動時,他心裡承認,剛纔他想到他不用再到他要去的那地方,那一刻工夫是多麼的輕鬆愉快。他氣憤憤地檢查那種愉快心情,覺得有些荒謬。向後退轉,為什麼要愉快呢?無論如何,他走不走都有自由。誰也沒有強迫他。

況且他決不會碰到他不想碰到的事。

他正走出愛司丹,有個人的聲音在對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種敏捷的動作停了車,在那動作裡似乎又有一種急躁緊張、類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婦人的孩子。

「先生,」他說,「是我替您找來這輛車子的。」

「那又怎麼樣呢?」

「您什麼也還沒有給我。」

無處不施捨。並且那樣樂於施捨的他,這時卻覺得那種奢望是逾分的,並且是醜惡的。

「呀!是嗎,小妖怪?」他說,「你什麼也得不着!」

他鞭着馬,一溜煙走了。

他在愛司丹耽誤太久了,他想追上時間。那匹小馬很得勁,拉起車來一匹可以當兩匹,不過當時正是二月天氣,下了雨,路也壞。並且,那已經不是那輛小車,這輛車實在難拉,而且又很重。還得上許多坡。

他几乎費了四個鐘頭,才從愛司丹走到聖波爾。四個鐘頭五法裡。

進了聖波爾,他在最先見到的客棧裡解下了馬,叫人把它帶到馬房。在馬吃糧時,他照他答應斯戈弗萊爾的去做,立在槽邊。他想到一些傷心而漫無頭緒的事。

那客棧的老闆娘來到馬房裡。

「先生不吃午飯嗎?」

「哈,真是,」他說,「我很想吃。」

他跟着那個面貌鮮潤的快樂婦人走。她把他帶進一間矮廳,廳裡有些桌子,桌上鋪着漆布台巾。

「請快一點,」他又說,「我還要趕路。我有急事。」

一個佛蘭德胖侍女連忙擺上餐具。他望着那姑娘,有了點舒暢的感受。

「我原來為這件事不好受,」他想,「我沒有吃早飯。」

吃的東西拿來了。他急忙拿起一塊麵包,咬了一大口,隨後又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再動它了。

有個車伕在另外一張桌上吃東西。他向那個人說:

「他們這兒的麵包為什麼會這樣苦巴巴的?」


  
那車伕是個德國人,沒有聽見。

他又回到馬棚裡,立在馬的旁邊。

一個鐘頭過後,他離開了聖波爾,向丹克進發,丹克離阿拉斯還有五法裡。

在那一程路上,他做了些什麼呢?想到些什麼呢?象早晨一樣,他望着樹木、房屋的草頂、犁好的田一一在他的眼前顯現消逝,每轉一個彎,原來的景物忽又渺無蹤影。那種欣賞有時是能使心神快慰的,也几乎能使人忘懷一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望着萬千景色,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黯然銷魂的了!旅行就是隨時生又隨時死。也許他正處在他精神上最朦朧的狀態中,他在拿那些變幻無常的景緻來比擬人生。人生的萬事萬物都在我們眼前隨時消失,黑暗光明,交錯相替;光輝燦爛之後,忽又天地晦冥;人們望着,忙着,伸出手抓住那些掠過的東西;每件事都是道路的拐角;倏忽之間,人已衰老。我們驀然覺得一切都黑了,我們看見一扇幽暗的門,當年供我們馳騁的那匹暗色的生命之馬停下來了,我們看見一個面目模糊、素不相識的人在黑暗中卸下了它的轡頭。

將近黃昏時,一些放學的孩子望見那位旅人進了丹克。真的,那正是一年中日短夜長的季節。他在丹克沒有停留。當他馳出那鄉鎮,一個在路上鋪石子的路工抬起頭來說:

「這馬真夠累了。」

那可憐的牲口確也只能慢慢地走了。

「您去阿拉斯嗎?」那個路工又說。

「是的。」

「象您這樣子走去,恐怕您不會到得太早吧。」

他勒住馬,問那路工:

「從此地到阿拉斯還有多少路?」

「差不多整整還有七法裡。」

「哪裡的話?郵政手冊上只標了五法裡又四分之一。」

「呀!」那路工接著說,「您不知道我們正在修路嗎?您從此地起走一刻鐘,就會看見路斷了。沒有法子再走過去。」

「真的嗎?」

「您可以向左轉,走那條到加蘭西去的路,過河,等您到了康白朗,再向右轉,便是從聖愛洛山到阿拉斯的那條路。」

「可是天快黑了,我會走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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