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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73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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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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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她微笑着。那支燭正照着她的面孔。那是一種血跡模糊的笑容。一條紅口涎掛在她的嘴角上,嘴裡一個黑窟窿。

那兩顆牙被拔掉了。


  

她把那四十法郎寄到孟費郿去了。

那卻是德納第夫婦謀財的騙局,珂賽特並沒有害病。

芳汀把她的鏡子丟到窗子外面。她早已放棄了二樓上的那間小屋子,搬到房頂下的一間用木閂拴着的破樓裡去了;有許多房頂下的屋子,頂和地板相交成斜角,並且時時會撞你的頭,她的房間便是那樣的一間。貧苦人要走到他屋子的盡頭,正如他要走到生命的盡頭,都非逐漸彎腰不可。她沒有床了,只留下一塊破布,那便是她的被,地上一條草薦,一把破麥秸椅。她從前養的那棵小玫瑰花,已在屋角裡枯萎了,沒有人再想到它。在另一屋角裡,有個用來盛水的奶油鉢,冬天水結了冰,層層冰圈標志著高低的水面,放在那裡已經很久了。她早已不怕人恥笑,現在連修飾的心思也沒有了。最後的表現,是她常戴着骯髒的小帽上街。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不經意,她不再縫補她的衣衫了。襪跟破了便拉到鞋子裡去,越破便越拉。這可以從那些垂直的折皺上看出來。她用許多一觸即裂的零碎竹布拼在她那件破舊的汗衫上。她的債主們和她吵閙不休,使她沒有片刻的休息。她在街上時常碰見他們,在她的樓梯上又會時常碰見他們。她常常整夜哭,整夜地想,她的眼睛亮得出奇。並且覺得在左肩胛骨上方的肩膀時常作痛。她時時咳嗽。她恨透了馬德蘭伯伯,但是不出怨言。她每天縫十七個鐘頭,但是一個以賤值包攬女囚工作的包工,忽然壓低了工資,於是工作不固定女工的每日工資也減到了九個蘇。十七個鐘頭的工作每天九個蘇!她的債主們的狠心更是變本加厲。那個几乎把全部傢具拿走了的舊貨商人不停地向她說:「幾時付我錢,賤貨?」人家究竟要她怎麼樣,慈悲的上帝?她覺得自己已無路可走,於是在她心裡便起了一種困獸的心情。正當這時,德納第又有信給她,說他等了許久,已是仁至義盡了,他立刻要一百法郎,否則他就把那小珂賽特攆出去,她大病以後,剛剛複原,他們管不了天有多冷,路有多遠,也只好讓她去,假使她願意,死在路邊就是了。「一百法郎!」芳汀想道,「但是哪裡有每天賺五個法郎的機會呢?」

「管他媽的!」她說,「全賣了吧。」

那苦命人作了公娼。

十一基督救我們

芳汀的故事說明什麼呢?說明社會收買了一個奴隷。

向誰收買?向貧苦收買。

向饑寒、孤獨、遺棄、貧困收買。令人痛心的買賣。一個人的靈魂交換一塊麵包。貧苦賣出,社會買進。

耶穌基督的神聖法則統治着我們的文明,但是沒有滲透到文明裡去。一般人認為在歐洲的文明裡已沒有奴隷制度。這是一種誤解。奴隷制度始終存在,不過只壓迫婦女罷了,那便是娼妓制度。

它壓迫婦女,就是說壓迫柔情,壓迫弱質,壓迫美貌,壓迫母性。這在男子方面絶不是什麼微不足道的恥辱。

當這慘劇發展到了現階段,芳汀已完全不是從前那個人了。她在變成污泥的同時,變成了木石。接觸到她的人都感覺得到一股冷氣。她以身事人,任你擺佈,不問你是什麼人,她滿臉屈辱和怨憤。生活和社會秩序對她已經下了結論。她已經受到她要受到的一切。她已經感受了一切,容忍了一切,體會了一切,放棄了一切,失去了一切,痛哭過一切。她忍讓,她那種忍讓之類似冷漠,正如死亡之類似睡眠。她不再逃避什麼,也不再怕什麼。即使滿天的雨水都落在她頭上,整個海洋都傾瀉在她身上,對她也沒有什麼關係!她已是一塊浸滿了水的海綿。

至少她是那麼想的,但是如果自以為已經受盡命中的折磨,自以為已經走到什麼東西的盡頭,那可就想錯了。

唉!那種凌亂雜沓、橫遭蹂躪的生靈算什麼呢?他們的歸宿在哪裡?為什麼會那樣?


  

能夠回答這些問題的,他就會看透人間的黑暗。

他是惟一的。他叫做上帝。

十二巴馬達波先生的無聊

在所有的小城裡,尤其是在濱海蒙特勒伊,有一種青年人,在外省每年蠶食一千五百利弗的年金,正和他們的同類在巴黎每年鯨吞二十萬法郎同一情形。他們全是那一大堆無用人群的組成部分;不事生產,食人之力,一無所長,有一點地產,一點戇氣,一點小聰明,在客廳裡是鄉愚,到了茶樓酒館又以貴人自居,他們的常用語是「我的草場,我的樹林,我的佃戶」,在劇場裡叫女演員們的倒彩,以圖證明自己是有修養的人,和兵營中的官長爭辯,以圖顯示自己深通韜略,打獵,吸煙,打呵欠,酗酒,聞鼻煙,打彈子,看旅客們下公共馬車,坐咖啡館,上飯店,有一隻在桌子下面啃骨頭的狗和一個在桌子上面張羅的情婦,一毛不拔,奇裝異服,幸災樂禍,侮蔑婦女,使自己的舊靴子更破,在巴黎模仿倫敦的時裝,又在木松橋模仿巴黎的時裝,頑冥到老,游手好閒,毫無用處,但也不礙大事。

斐利克斯·多羅米埃先生,如果他一直住在外省,不曾見過巴黎的話,便也是這樣一個人。

假使他們更有錢一些,人家會說「這些都是佳公子」;假使他們更窮一些,人家也會說「這些都是二流子」。這種人乾脆就是些游民。在這些游民中,有惱人的,也有被人惱的,有神志昏沉的,也有醜態百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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