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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26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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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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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那人正向着這旅舍走去,它是這地方最好的旅舍了。他走進了廚房,廚房的門臨街,也和街道一般平。所有的灶都升了火,一爐大火在壁爐裡熊熊地燒着。那旅舍主人,同時也就是廚師,從灶心管到鍋盞,正忙着照顧,替許多車伕預備一頓豐盛的晚餐,他們可以聽見車伕們在隔壁屋子裡大聲談笑。凡是旅行過的人都知道再也沒有什麼人比那些車伕吃得更考究的了。穿在長叉上的一隻肥田鼠夾在一串白竹鷄和一串雄山雉中間,在火前轉動。爐子上還烹着兩條樂愁湖的青魚和一尾阿綠茨湖的鱸魚。

那主人聽見門開了,又來了一個新客人,兩隻眼睛仍望着爐子,也不抬頭,他說:


  

「先生要什麼?」

「吃和睡。」那人說。

「再容易也沒有,」主人回答說。這時,他轉過頭,目光射在旅客身上,又接著說:「....要付錢的呀。」

那人從他布衫的袋裏掏出一隻大錢包,回答說:

「我有錢。」

「好,我就來伺候您。」主人說。

那人把錢包塞回衣袋裏,取下行囊,放在門邊的地上,手裡仍拿着木棍,去坐在火旁邊的一張矮凳上。迪涅在山區,十月的夜晚是寒冷的。

但是,旅舍主人去了又來,來了又去,總在打量這位旅客。

「馬上有東西吃嗎?」那人問。

「得稍微等一會兒。」旅舍主人說。

這時,新來的客人正轉過背去烘火,那位象煞有介事的旅舍主人從衣袋裏抽出一支鉛筆,又從丟在窗檯旁小桌子上的那張舊報紙上扯下一角。他在那白報紙邊上寫了一兩行字,又把這張破紙折好,並不封,交給一個好象是他的廚役又同時是他的跑腿的小廝。旅舍主人還在那小伙計耳邊說了一句話,小伙計便朝着市政廳的方向跑去了。

那旅客一點也沒有看見這些經過。

他又問了一次:

「馬上有東西吃嗎?」

「還得等一會兒。」旅舍主人說。

那孩子回來了。他帶回了那張紙。主人急忙把它打開,好象一個等候回音的人,他彷彿細心地讀了一遍,隨後又點頭,想了想。他終於朝着那心神似乎不大安定的旅客走上一步。

「先生,」他說,「我不能接待您。」

那個人從他的坐位上半挺着身子。

「怎麼!您恐怕我不付錢嗎?您要不要我先會賬?我有錢呢,我告訴您。」

「不是為那個。」

「那麼是為什麼?」

「您有錢....」

「有。」那人說。

「但是我,」主人說,「我沒有房間。」

那人和顏悅色地說:「把我安頓在馬房裡就是了。」

「我不能。」

「為什麼?」

「那些馬把所有的地方都占了。」

「那麼,」那人又說,「閣樓上面的一個角落也可以。一捆草就夠了。我們吃了飯再看吧。」

「我不能開飯給您吃。」

那個外來人對這種有分寸而又堅硬的表示感到嚴重了,他站立起來。

「哈!笑話!我快餓死了,我。太陽出來,我就走起。走了十二法裡①的路程。我並不是不付錢。我要吃。」

①一法裡等於現在的四公里。

「我一點東西也沒有。」旅舍主人說。

那漢子放聲大笑,轉身朝着那爐灶。

「沒有東西!那是什麼?」

「那些東西全是客人定了的。」

「誰定的?」

「那些車伕先生定了的。」

「他們多少人?」


  
「十二個人。」

「那裡有二十個人吃的東西。」

「那都是預先定好並且付了錢的。」

那個人又坐下去,用同樣的口吻說:

「我已經到了這客棧裡,我餓了,我不走。」

那主人彎下身子,湊到他耳邊,用一種使他吃驚的口吻說:

「快走。」

這時,那旅客彎下腰去了,用他棍子的鐵梢撥着火裡的紅炭,他驀地轉過身來,正要開口辯駁,可是那旅舍主人的眼睛盯着他,照先頭一樣低聲說:

"我說,廢話已經說夠了。您要我說出您的姓名嗎?您叫冉阿讓。現在您要我說出您是什麼人嗎?您進來時,我一見心裡就有些疑惑,我已派人到市政廳去過了,這是那裡的回信。

您認識字嗎?"

他一面那樣說,一面把那張完全打開了的、從旅舍到市政廳、又從市政廳轉回旅舍的紙遞給那客人看。客人在紙上瞟了一眼。旅舍主人停了一會不響,接着又說:

「無論對什麼人,我素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您還是走吧。」

那人低下了頭,拾起他那只放在地上的布袋走了。

他沿著那條大街走去。好象一個受了侮辱、滿腔委屈的人,他緊靠着牆壁,信步往前走。他的頭一次也沒有迴轉過。假使他迴轉頭來,他就會看見那柯耳巴十字架的旅舍主人正立在他門口,旅舍裡的旅客和路上的行人都圍着他,在那裡指手畫腳,說長論短;並且從那一堆人的驚疑的目光裡,他還可以猜想到他的出現不久就要搞得滿城風雨。

那些經過,他完全沒有瞧見。心情沮喪的人,總是不朝後面看的。他們只覺得惡運正追着他們。

他那樣走了一些時候,不停地往前走,信步穿過了許多街道,都是他不認識的,忘了自身的疲乏,人在頽喪時是常有這種情況的。忽然,他感到餓得難熬。天也要黑了。他向四周望去,想發現一處可以過夜的地方。

那家華麗的旅館既享以閉門羹,他便想找一家簡陋的酒店,一所窮苦的破屋。

恰好在那條街的盡頭,燃起了一盞燈,在半明半暗的暮色中,顯出一根松枝,懸在一條曲鐵上。他向那地方走去。

那確是一家酒店。就是沙佛街上的那家酒店。

那行人停了一會,從玻璃窗口望那酒家底層廳房的內部,看見桌上的燈正點着,壁爐裡的火也正燃着。幾個人在裡面喝酒。老闆也傍着火。一隻掛在吊鉤上的鐵鍋在火焰中燒得發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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