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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16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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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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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一天,有個在那窯洞裡伺候那位G.代表的少年牧人來到城裡找醫生,說那老賊已經病到垂危,他得了癱瘓症,過不了夜。這話在城裡傳開了,許多人說:「謝天謝地。」

主教立即拿起他的枴杖,披上他的外衣(因為,正如我們說過的,他的道袍太舊了,也因為將有晚風),一徑走了。


  

當他走到那無人齒及的地方,太陽正往西沉,几乎到了地平綫。他的心怦怦跳動,他知道距那獸穴已經不遠。他跨過一條溝,越過一道籬,打開柵門,走進一個荒蕪的菜圃,相當大膽地趕上幾步,到了那荒地的盡頭,一大叢荊棘的後面,他發現了那窩巢。

那是一所極其低陋狹窄而整潔的木屋,前面牆上釘着一列葡萄架。

門前,一個白髮老人坐在一張有小輪子的舊椅子(農民的圍椅)裡,對著太陽微笑。

在那坐著的老人身旁,立着個少年,就是那牧童。他正遞一罐牛奶給那老人。

主教正張望,那老人提高嗓子說:

「謝謝,我不再需要什麼了。」

同時,他把笑臉從太陽移向那孩子。

主教往前走。那坐著的老人,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如聞空谷足音,臉上露出極端驚訝的顏色。

「自從我住到這裡以來,」他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上我的門。先生,您是誰?」

主教回答:

「我叫卞福汝·米裡哀。」

「卞福汝·米裡哀!我聽人說過這名字。老鄉們稱為卞福汝主教的,難道就是您嗎?」

「就是我。」

那老人面露微笑,接著說:

「那麼,您是我的主教了?」

「有點兒象。」

「請進,先生。」

那位國民公會代表把手伸給主教,但是主教沒有和他握手,只說道:

「我很高興上了人家的當。看您的樣子,您一點也沒有病。」

「先生,」那老人回答,「我會好的。」

他停了一會,又說:

「我過不了三個鐘頭,就要死了。」

隨後他又說:

「我稍稍懂一點醫道,我知道臨終的情形是怎樣的。昨天我還只是腳冷;今天,冷到膝頭了;現在我覺得冷齊了腰,等到冷到心頭,我就停擺了。夕陽無限好,不是嗎?我叫人把我推到外面來,為的是要對這一切景物,作最後一次展望。您可以和我談話,一點也不會累我的。您趕來看一個快死的人,這是好的。這種時刻,能有一兩個人在場,確是難得。妄想人人都有,我希望能拖到黎明。但是我知道,我只有不到三個鐘頭的時間了。到那時,天已經黑了。其實,有什麼關係!死是一件簡單的事。並不一定要在早晨。就這樣吧。我將披星戴月而去。」

老人轉向那牧童說:

「你,你去睡吧。你昨晚已經守了一夜。你累了。」


  
那孩子回到木屋裡去了。

老人用眼睛送着他,彷彿對自己說:

「他入睡,我長眠。同是夢中人,正好相依相伴。」

主教似乎會受到感動,其實不然。他不認為這樣死去的人可以悟到上帝。讓我們徹底談清楚,因為寬大的胸懷中所含的細微的矛盾也一樣是應當指出來的。平時,遇到這種事,如果有人稱他為「主教大人」,他認為不值一笑,可是現在沒有人稱他為「我的主教」,卻又覺得有些唐突,並且几乎想反過來稱這位老人為「公民」了。他在反感中突然起了一種想對人親切的心情,那種心情在醫生和神甫中是常見的,在他說來卻是絶無僅有的。無論如何,這個人,這個國民公會代表,這位人民喉舌,總當過一時的人中怪傑,主教覺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嚴峻起來,這在他一生中也許還是第一次。

那位國民公會代表卻用一種謙虛誠摯的態度覷着他,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其中含有那種行將物化的人的卑怯神情。

在主教方面,他平素雖然約束自己,不起窺測旁人隱情的心思,因為在他看來,蓄意窺測旁人隱情,即類似對人存心侵犯,可是對這位國民公會代表,卻不能不細心研究;這種不是由同情心出發的動機,如果去對待另一個人,他也許會受到自己良心的責備。但是一個國民公會代表,在他的思想上多少有些法外人的意味,甚至連慈悲的法律也是不予保護的。G.,這位八十歲的魁梧老叟,態度鎮定,軀幹几乎挺直,聲音宏亮,足以使生理學家驚嘆折服。革命時期有過許多那樣的人,都和那時代相稱。從這個老人身上,我們可以想見那種經歷過千錘百煉的人。離死已經那樣近了,他還完全保有健康的狀態。他那明炯的目光、堅定的語氣、兩肩強健的動作,都足以使死神望而生畏。伊斯蘭教中的接引天使阿茲拉伊爾①也會望而卻步,以為走錯了門呢。G.的樣子好象即將死去,那只是因為他自己願意那樣的緣故罷了。他在臨終時卻仍能自主,只是兩條腿僵了,他只是在那一部分被幽魂扼制住了。兩隻腳死了,也冷了,頭腦卻還活着,還保持着生命的全部活力,並且似乎還處在精神煥發的時期。G.在這一嚴重的時刻,正和東方神話中的那個國王相似,上半是肉身,下半是石體。

①阿茲拉伊爾(AzeBral),伊斯蘭教四大天使之一,專司死亡事宜,人死時由其取命。

他旁邊有塊石頭。主教便在那上面坐下。他們突然開始對話。

「我祝賀您,」他用譴責的語氣說,「您總算沒有投票贊成判處國王死刑。」

國民公會代表好象沒有注意到「總算」那兩個字所含的尖刻意味。他開始回答,臉上的笑容全消滅了:

「不要祝賀得太甚了,先生。我曾投票表決過暴君的末日。」

那種剛強的語氣是針對著嚴肅的口吻而發的。

「您這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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