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一聽到這唐突的話兒,非但沒有氣惱,反而露出幾分和顏悅色,接著說:「噢,朕倒忘了,還曾派您出使根特,作為駐瑪格麗特皇后①宮廷的禦使。」接着轉向兩位弗朗德勒人添了一句:「一點不假,大人們,此人當過禦使。」隨後又對著奧利維埃繼續說道:「喂,夥伴!別嘔氣啦,我們都是老交情了。天色已晚,公事也辦完了。快給朕修面吧。」
①指奧地利帝國的皇后。她是魯莽漢查理的女兒,奧地利皇帝馬克西米連的妻子,馬格麗特公主的母親。
看官大概毋須等到現在才恍然大悟,認出奧利維埃君就是那個理髮匠,由於上蒼這個編劇高手的絶妙安排,使他在路易十一那漫長而血淋淋的喜劇中,扮演了那位可怕的費加羅角色。我們無意在這裡就這個稀奇古怪的角色進行一番闡述。國王的這個理髮師有三個名字:宮中人們客氣地稱他為「公鹿奧利維埃」,民眾稱他為「魔鬼奧利維埃」,而他真正的姓名是「壞人奧利維埃」。
「壞人奧利維埃」就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正對國王生悶氣,
而且乜斜着眼睛瞄着雅克·雅瓦提埃,低聲嘀咕道:「行!行!醫生!」
「呃!是的,醫生。」路易十一接著說,性情好得出奇,
「醫生比你更有聲望吧。說來很簡單。朕的整個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手裡,而你只有揪住朕的下巴而已。行啦,我可憐的理髮師,機會今後有的是。希佩立克國王①經常一隻手捋着鬍鬚,假如我像他那樣是個了不起的國王,那麼你還有什麼戲唱?你那份官差還能混得下去嗎?算了,夥伴,幹你的正事兒吧,快給我刮鬍子,去拿你必要的工具吧。」
①希佩立克(
539584),古法蘭克人之王。
奧利維埃看見王上決意想要開心,甚至連惹他生氣的法子也沒有,只好嘟嘟噥噥出去奉旨尋工具了。
國王站起來,走到窗前,突然激動異常,猛然推開窗戶,拍手叫道:「噢!真的!老城上空一片紅光!真是典吏府在熊熊燃燒。只能如此。啊!我的好人民!你們果然終於幫我來摧毀領主制度!」
話音一落,隨即轉向弗朗特勒人說:「諸位,過來看看,那不是一片紅色火光嗎?」
兩個根特人走近前去。
「是一片大火。」紀約姆·裡姆說道。
「啊!」科珀諾爾接上去說,兩眼突然閃亮。「這使我想起了焚燒亨貝庫爾領主府邸的情景,那邊想必發生了一場大騷亂。」
「您這樣認為嗎,科珀諾爾君?」路易十一似乎與襪商同樣流露出歡樂的目光。
「真是勢不可擋,難道不是嗎?」
「他媽的!陛下!陛下的兵馬碰上去,也得損兵折將許多人!」
「啊!我那是另一碼事,」國王又道。「只要我願意!……」
襪商大膽應道。
「這次暴動要是像是我設想的那樣,就是陛下願意也不頂用,陛下!」
「夥伴,」路易十一說道。「只要我的禦林軍去兩支人馬,加上一陣蛇形炮齊轟,那幫亂民根本就不在話下。」
襪商不顧紀約姆·裡姆向他示意,看樣子橫下心來要與國王頂撞到底。
「陛下,禦前侍衛也是賤民出身。勃艮第公爵大人是一個了不起的貴族,他壓根兒不把這幫賤民放在眼裡。在格朗松戰役中,陛下,他高喊:『炮手們!向這班下流坯開火!』他還以聖喬治名義破口大罵。可是司法宮夏爾納奇塔爾,手執大棒,帶領他的民眾,向英俊的公爵猛衝過去;同皮厚得像水牛般的鄉下人一交手,亮閃閃的勃艮第軍隊就像玻璃被石頭猛烈一砸,立刻暴裂成碎片,當場有許多騎士被賤民殺死了。人們發現勃艮第最大的領主,夏多居旺大人在一小片沼澤草地上同他的大灰馬一起被打死了。」
「朋友,」國王又說道。「您談的是一個戰役。現在這裡是一場叛亂。我什麼時候高興皺一皺眉頭,就可以戰而勝之。」
科珀諾爾冷漠地駁道:
「這是可能的,陛下。要是這樣,那是因為人民的時代尚未到來。」
紀約姆·裡姆認為應當開口了,說道:「科珀諾爾君,您可要知道,跟您說話的是一個強大的國王。」
「我明白,」襪商嚴肅地回答。
「讓他說吧,我的朋友裡姆大人,」國王說道。「我喜歡這種直言不諱。先父查理七世常說,忠言病了,我自己以為,忠言死了,根本沒有找到懺悔師。科珀諾爾君卻使我看清自己想錯了。」
說到這裡,路易十一遂親切地將手搭在科珀諾爾的肩上。
「您說,雅克君?……」
「我說,陛下,您或許是有道理的;貴邦人民的時代尚未到來。」
路易十一目光鋭利地瞅了他一眼。
「那麼這一時代何時到來呢?」
「您會聽到這一時刻的鐘聲的。」
「是哪個時鐘,請問?」
科珀諾爾始終態度冷靜而憨厚,請國王靠近窗口。他說:
「陛下聽我說!這裡有一座主塔,一隻警鐘,一些大炮,還有市民和兵卒。一旦警鐘轟鳴,炮聲隆隆,主塔轟隆倒塌,市民和士兵吼叫着互相殺戮,那個時辰就敲響了。」
路易臉色陰暗下來,若有所思。他沉默了半晌,隨後輕輕地用手拍打着主塔的厚牆,彷彿撫摸戰馬的臀部似的。他說道:「啊!不!你是不會如此容易倒塌的,是不是,我心愛的巴士底?」
他又猛然轉身朝向那個大膽的弗朗德勒人說:「您曾見過叛亂嗎,雅克君?」
「何止見過,我親自搞過。」襪商應道。
「搞叛亂,您是怎麼幹的?」國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