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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 135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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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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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斯梅拉達想到衛隊長,心中不無苦澀。毫無疑問,可怕的是他也會受騙,可能相信那件絶不可能的事,也許認為那個寧願為他捨棄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說到底,不應過分責怪他:她豈不是承認她的罪行嗎?懦弱的女人,她豈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嗎?全部錯誤在於她自己。她就是讓人拔去手指也不該說那樣的話呀。總之只要能再見到弗比斯一面,哪怕只一分鐘,只說一句話,只丟一個眼色,就可以使他醒悟,使他回心轉意。她對此毫不懷疑。許多奇怪的事情,當眾請罪那天意想不到弗比斯在場,還有同他在一起的那個姑娘,這一切把她攪得糊里糊塗。那姑娘大概是他的姐妹吧。這種解釋不合情理,她卻深感滿意,因為她需要相信弗比斯一直愛她,只愛她一個人。他不是向她山盟海誓嗎?她那麼天真、輕信,難道還要別的什麼嗎?再說在這個事件中,種種假象與其說不利於他倒不如說是不利於她自己,難道不是這樣嗎?於是,她等待着,她希望着。

再說說教堂,這個從四面八方包圍着她的大教堂,看護她,拯救她,本身就是最靈驗的鎮靜劑。這座建築的莊嚴輪廓,姑娘周圍各種事物的宗教儀態,可以這麼說,從這座巨石的每個毛孔中滲透出來的,虔誠和寧靜的思緒不知不覺地在她身上起作用。建築物也傳出各種聲音,那麼慈祥、那樣莊嚴,慰藉着這個病弱的靈魂。主祭教士的單調歌聲,眾信徒給教士時而含糊不清、時而響亮的應和,彩色玻璃窗和諧共鳴的顫動,好似百隻小號迴響的管風琴聲,像大蜂房般嗡嗡直響的三座鐘樓,所有這一切宛如一個樂隊,其氣勢磅礴的音階歡蹦活跳,從人群到鐘樓,再從鐘樓到人群,不斷升升降降,麻痹了她的記憶,她的想象,她的痛苦。大鐘尤其使她感到陶醉。這些巨大的樂器好像往她身上大量傾瀉了一種磁波。


  

因此,每天初升的太陽發現她一天比一天情緒更平靜,呼吸更均勻,臉上也微有紅潤。隨着內心的創傷逐漸癒合,臉上重新煥發出優雅和俊美的風姿,不過更為沉靜,更為安祥。她又恢復了過去的性情,甚至多少像她原先那樣的歡樂,那樣噘着小嘴的嬌態,那樣對小山羊的疼愛,那樣她對唱歌的愛好,那樣對貞潔的珍重。早上,她小心翼翼地在她住處的角落裡穿好衣服,害怕隔壁閣樓的什麼住戶從窗口看到。

在思念弗比斯之餘,埃及姑娘偶爾想到了卡齊莫多。這是她與人類、與活人之間的唯一紐帶、唯一聯繫、唯一交往。不幸的姑娘啊!她比卡齊莫多更與世界隔絶!對機緣送給她的這位古怪朋友,她一點兒也不理解,常常責備自己不能感恩戴德到了閉目不視的地步,但是她怎麼樣也看不慣這可憐的敲鐘人,他太醜了!

他扔在地上給她的那只口哨,她並沒有撿起來。這並不妨礙卡齊莫多開頭幾天不時重新出現在她面前。他給她送來食物籃子或水罐時,她儘可能剋制自己,不至于過分的厭惡而背過身去,可是稍微流露出一點點這種厭惡的情緒,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便垂頭喪氣地走開了。

有一回,就在她撫摸着佳麗的時候,他突然出現了。看到小山羊和埃及姑娘那樣親密無間,他待在那裡沉思了片刻。最後他晃着又重又醜的腦袋說:「我的不幸,是因為我還太像人了。我情願完全是頭畜牲,就像這山羊一樣。」

她朝他抬起驚奇的目光。

他回答這道目光:「啊!我很清楚為什麼。」說著,就走開了。又有一回,他出現在小屋門前(他從未進去過)。這時愛斯梅拉達正在哼一支古老的西班牙謡曲。她不懂歌詞的意思,但它仍在她的耳邊迴響,因為她小時候,吉卜賽女人總哼這曲子哄她睡覺。她在哼這支歌的當兒,冷不防看到突然出現那張醜陋的臉孔,姑娘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種驚恐的動作,陡然不唱了。不幸的敲鐘人一下子跪在門檻上,帶著懇求的神態合著他那粗糙的大手,痛苦地說:「啊!我求您,接着唱下去,不要趕我走。」她不願傷他的心,戰戰兢兢地繼續哼她的謡曲。這時,她的恐懼逐漸消失了,隨着她哼的憂傷而緩慢的曲調,她飄飄然起來,完全沉睡了。他呢,仍跪着,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全神貫注,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吉卜賽姑娘的明眸。他好像從她的眼睛裡在聽著她唱的歌。


  
還有一回,他來到她跟前,神情又笨拙又羞愧,好不容易才說出。「我有話要跟您說。」她打手勢說明自己在聽著。於是,他嘆息起來,嘴唇微開,霎那間似乎要說話了,緊接着卻看了看她,搖了搖頭,退出去了,用手摀住腦門,讓埃及姑娘茫然不知所措。

牆上刻着的許多古怪的人像,他特別喜歡其中的一個。他好像經常跟他交換兄弟般友愛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聽到他對它說:「啊!我怎麼就不跟你一樣是石頭呢!」

終於有一天清晨,愛斯梅拉達一直走到屋頂邊上,從圓形聖約翰教堂的尖頂上方俯視廣場。卡齊莫多也在那裡,在她身後。他主動就這樣站在那裡,以便儘可能給那姑娘減輕看見他的不快。突然,吉卜賽姑娘打了個寒噤,一滴淚珠和一絲快樂的光芒同時在她眼中閃亮,她跪在屋頂邊緣,焦急地朝廣場伸出雙臂喊道:「弗比斯!來吧!來吧!看在上天的份上!說句話,只說一句話!弗比斯!弗比斯!」她的聲音,她的臉孔,她的姿勢,整個人的表情叫人看了撕心裂肺,就像海上遇難的人,看見遠方天邊陽光裡駛過一隻大船,向它發出求救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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