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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 126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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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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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回答道。她剛纔嚇得閉上的眼睛,出於好奇又睜開來。

一輛雙輪囚車,由一匹肥壯的諾曼底大馬拉著,在身穿綉有白色十字的紫紅號衣的騎兵簇擁下,從牛市聖彼得教堂街進了廣場,巡邏隊捕快在人群中使勁揮着鞭子,為他們開路。幾個司法官和警衛在囚車旁騎馬押送,從他們的黑制服和騎馬的笨拙姿勢上可以認得出來。雅克·夏爾莫呂老爺耀武揚威地走在他們前面。


  

那不祥的囚車上坐著一個姑娘,反剪着雙臂,身邊沒有神甫。她穿著內衣,她的黑髮(當時的規距是在絞刑架下才剪掉)散亂地披垂在脖子上和半裸的肩膀上。

透過比烏鴉羽毛還要閃亮的波浪狀頭髮,看得見一根灰色粗繩,套在可憐的姑娘的漂亮脖子上,扭扭曲曲,打着結,擦着她纖細的鎖骨,猶如蚯蚓爬在一朵鮮花上。在這根繩子下,閃耀着一個飾有綠色玻璃珠的小護身符,這大概允許她保留着,因為對於那些瀕臨死亡的人,他們的要求是不會遭到拒絶的。觀眾從窗口上可望到囚車裡頭,瞥見她赤裸着的雙腿。她彷彿出於女人最後的本能,儘力把腳藏到身子下。她腳邊有一隻被捆綁着的小山羊。女囚用牙齒咬住沒有扣好的內衣,在大難臨頭時,好像仍因几乎赤身裸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而感到痛苦。咳!羞恥心可不是為了這樣的顫抖而產生的啊!

「耶穌啊!」百合花激動地對隊長說。「您瞧,好表哥!原來是那個帶著山羊的吉普賽壞女人!」

話音一落,朝弗比斯轉過身。他眼睛注視着載重車,臉色煞白。

「哪個帶山羊的吉普賽女人?」他喃喃地說。

「怎麼!」百合花又說,「您記不得啦?……」

弗比斯打斷她的話。「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跨了一步想走進屋裡。可是百合花,不久前曾因這個埃及少女而醋勁大發,此刻一下子清醒了,遂用敏鋭和狐疑的目光瞅了他一眼。這時,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曾聽人談過,有個隊長與這個女巫案件攪到了一起。

「您怎麼啦?」她對弗比斯說道。「聽說這個女人使您動過心。」

弗比斯強裝訕笑。

「我動心!根本沒有的事兒!啊,哈,就算是吧!」

「那麼,待着吧。」她說一不二地吩咐道。「我們一起看到結束。」

晦氣的隊長只好待下來。他稍稍有些安心的是,女犯人的目光始終不離囚車的底板。千真萬確,那就是愛斯梅拉達。

就是在遭受這種恥辱和橫禍的最後時刻,她仍然是那麼漂亮,她那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因面頰瘦削,顯得還要大些。她蒼白的面容純淨、高尚,她仍然像從前的模樣,酷似馬薩奇奧①畫的聖母像,又類似拉斐爾畫的聖母,不過虛弱些,瘦削些,單薄些。

況且,她心靈上沒有一樣不是在抖動,除了羞恥心外,她一概聽之任之,因為在驚愕和絶望中她已精神崩潰了。囚車每顛簸一次,她的身體就顛簸一次,就像一件僵死或破碎的物件。她的目光暗淡而狂亂,還看見她眼裡有滴眼淚,卻滯留着不動,簡直可以說凍住了。

這時,陰森森的騎兵隊在一片歡樂的叫喊聲中和千奇百怪的姿態中穿過了人群。然而,作為忠實的吏官,我們不得不說,看到她那麼標緻,又那麼痛苦不堪,許多人都動了惻隱之心,就是心腸最硬的人也很同情。囚車進了前庭。

①馬薩奇奧(14011429):意大利畫家。

囚車在聖母院正門前停住。押解的隊伍如臨大敵。人群一下子靜下來了,在這片充滿莊嚴和焦慮的沉默中,正門的兩扇門在鉸鏈發出短笛般的刺耳聲中,彷彿自動打開了。於是,人們可以一直望到教堂深處黑黝黝的、陰慘慘的,掛着黑紗的主祭壇上幾支蠟燭在遠處閃閃爍爍,似明似暗。教堂洞開,在光線眩人眼目的廣場中間像一個偌大的洞口。教堂盡頭,半圓形後殿的暗影裡,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銀十字架,展現在從穹頂垂掛到地面的一條黑帷幕上,整個本堂闃無一人,不過在遠處唱詩班的神甫座席上,有幾個神甫的腦袋隱隱約約在移動;大門開啟的時候,教堂裡傳出一支莊嚴的歌聲,響亮,單調,有如一聲聲朝囚犯頭上射出的憂鬱的聖詩碎片。

「……我決不怕包圍我的人們:起來,主啊;救救我吧,上帝!」①

「……救救我吧,上帝!因為眾水已經進來,一直淹沒了我的靈魂。」


  
「……我深陷在淤泥中,沒有立腳之地。」②

在合唱外,同時有另一種聲音,在主祭壇的梯級上哼着那支悲哀的獻歌:

「誰聽我的話並深信派我來的人,誰就能永生,不是來受審判,並且死而復生。」③

①見《新約全書》啟示錄》第五章。原文為拉丁文。

②見《舊約全書·詩篇》第六十九章。原文為拉丁文。

③見《舊約全書·詩篇》第三章,原文為拉丁文。

幾個老人隱沒在黑暗中,從遠處為這個美麗的生靈歌唱,為這個洋溢着青春和活力,被春天的溫暖空氣撫愛,被燦爛陽光照耀着的生靈歌唱,這是追思彌撒。

人們肅默地聽著。

不幸的姑娘魂不附體,彷彿她的目光和思想都消失在教堂黑暗的深處。她那蒼白的嘴唇在翕動,似乎在祈禱。劊子手的隷役走到她跟前扶她下囚車時,聽到她低聲反覆唸著:弗比斯。

她的雙手鬆了綁,從囚車上下來,身旁跟着她的山羊;山羊也鬆了綁,感到自由了,歡快地咩咩叫着。他們讓她赤着腳,在堅硬的石板上一直走到大門的石階下。她脖子上的粗繩子拖到背後,活像跟在她身後的一條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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