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巴黎聖母院 - 87 / 181
文學類 / 雨果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巴黎聖母院

第87頁 / 共181頁。

他先是用威嚇的目光緩慢地環視人群,但是由於被捆綁得死死的,他的目光並不足以驅趕開那群叮着他傷口的蒼蠅。於是不顧繩捆索綁,猛力掙扎,狂怒扭動,震得那陳舊的輪盤在木軸上軋軋直響。對此,嘲笑辱罵聲更加凶狠了。

這個悲慘的人像頭被鎖住的野獸,既然無法打碎身上的鎖鏈,只得又平靜下來了。只是不時發出一聲憤怒的嘆息,整個胸膛都鼓脹起來。臉上並無羞赧之色。他平素離社會狀態太遠,靠自然狀態又太近,不知羞恥是什麼玩意兒。再說,他畸形到這種程度,羞恥不羞恥,又怎能看得出來呢?然而,憤怒,仇恨,絶望,給這張奇醜的臉孔慢慢罩上一層陰雲,它越來越陰暗,越來越充滿電流,這獨眼巨人的那只眼睛遂迸發出萬道閃電的光芒。


  

這時,有頭騾子馱着一個教士穿過人群走來了,卡齊莫多陰雲密佈的臉上明朗了片刻。他老遠就瞥見騾子和教士,這可憐的犯人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原來憤怒得緊繃著的臉孔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微笑,充滿難以形容的溫柔、寬容和深情。隨着教士越走越近,這笑容也就益發清晰,益發分明,益發煥發了。這不幸的人迎候的彷彿是一位救星降臨,可是等騾子走近恥辱柱,騎騾的人能夠看清犯人是誰時,教士隨即低下眼睛,猛然折回,用踢馬刺一踢,趕緊走開了,彷彿怕醜八怪提出什麼請求,急於要脫身似的,至于處在這樣境地的的一個可憐虫致敬也好,感激也好,他才不在乎哩。

這個教士就是堂·克洛德·弗羅洛副主教。

卡齊莫多的臉上又籠罩上陰雲,而且更加晦暗了。陰雲中雖然一時還夾雜着笑容,但那是辛酸的微笑,泄氣的微笑,無限悲哀的微笑。

時間漸漸過去。他待在那裡至少有一個半鐘頭了,肝腸寸斷,備受凌辱,受盡嘲弄,而且差點被人用石頭活活砸死。

霍然間,他懷着雙倍絶望的心情,不顧身上戴着鐐銬,再次拚命掙扎,連身下整個輪盤木架都被震得抖動起來。他本來一直不吭一聲,這時竟打破沉默,嗓門嘶啞而凶狠,與其說像人叫,倒不如說似狗吠,壓過了眾人的嘲罵聲,只聽得一聲吼叫:「水!」

這聲悲慘的呼喊,不但沒有打動群眾的惻隱之心,反而給刑台四周巴黎圍觀的善良百姓增添一個笑料。應該指出,這些烏合之眾,就整體而言,殘忍和愚蠢並不亞於那伙可怕的乞丐幫。我們在前面已帶讀者去見過了,那夥人徹頭徹尾是民眾中最底下的一層人。那不幸的罪人叫喊口渴之後,周圍應聲而起的只是一片冷嘲熱諷,再沒有別的聲音了。說來也不假,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子,不止可憐巴巴的,而更顯得滑稽可笑,令人生厭。只見他臉漲得發紫,汗流如注,目光迷惘,憤怒和痛苦得嘴上直冒白沫,舌頭伸在外面大半截。還得指出,在這群烏合之眾的市民當中,縱然有個把好心腸的男子或女人大發善心,有意要送一杯水給這個受苦受難的可憐虫,但恥辱柱那可惡台階的周圍瀰漫著這樣一種丟人現眼和無恥的偏見,也足以使樂善好施的人望而怯步的。

過了一會兒,卡齊莫多用絶望的目光環視了一下人群,並用更加令人心碎的聲音再喊道:「水!」

應聲又是一陣哄笑。

「喝這個吧!」羅班·普斯潘嚷着,並對著他的面擲過去一塊在陰溝裡浸過的抹布。「拿去,可惡的聾子!算我欠你的情吶!」

有個女人朝他的腦袋扔去一個石塊:「給你嘗嘗這個,看你還敢不敢深夜敲那喪門鐘,把我們都吵醒!」

「喂,小子!」一個跛腳一邊嚎叫,一邊吃力地想用枴杖揍他。「看你還敢從聖母院鐘樓頂上向我們施展魔法不?」

「這是一隻碗,給你舀水喝!」一個漢子把一隻破瓦罐朝他胸脯扔過去,叫道:「就因為你從我老婆面前走過,她才生了一個雙腦袋的崽子!」

「還有我的貓下了一隻長着六個腳的貓崽!」一個老太婆撿來一塊瓦片向他砸去,尖聲叫道。

「水!」卡齊莫多上氣不接下氣,喊了第三遍。


  

就在這關頭,他看見人群中突然閃開一條路,走出一個打扮奇怪的少女,身邊帶著一隻金色犄角的小白山羊,手裡拿着一隻巴斯克手鼓。

卡齊莫多那只眼睛頓時亮了。這正是昨夜他千方百計想要搶走的那個吉卜賽女郎。他模模糊糊意識到,自己正是為了這起襲擊事件,此時才受到懲罰的。其實絶非如此,他之所以受到懲罰,只因為他倒霉是個聾子,而且由一個聾子來審判他。他毫不懷疑,這個吉卜賽姑娘也來報仇,也像其他人一樣來揍他。

果然,只見她快步登上台階。他憤怒和悔恨交加,連氣都透不過來。恨不得一下子能把恥辱柱的檯子震塌,假如他那只獨眼能夠電閃雷劈就不等埃及女郎爬上平台,便把她轟成齏粉。

她一言不發,默默走近那個扭動着身子妄圖避開她的罪人,然後從腰帶上解下一個水壺,輕輕地把水壺送到那可憐人乾裂的嘴唇邊。

這時,只見他那只乾涸、焦灼的眼睛裡,滾動着一大滴淚珠,隨後沿著那張因失望而長時間皺成一團的醜臉,緩慢地流下來。這不幸的人掉眼淚,也許還是平生第一遭吧。可是,他竟忘記了喝水。埃及女郎不耐煩地噘起小嘴,臉帶笑容,把水壺緊靠在卡齊莫多張開的嘴上,他實在渴得口乾舌焦,一口氣接一口氣地喝着。

一喝完,可憐人伸長污黑的嘴唇,大概想吻一吻那只剛援救過他的秀手。但是,姑娘也許有所戒備,並且想起昨夜那件未遂的暴行,便像一個孩子怕被野獸咬着那樣,嚇得連忙把手縮回去。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