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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苔娜,最親愛最親愛的埃斯苔娜,千萬不要讓郝維仙小姐牽着你的鼻子走向致命的道路。你可以把我拋棄,其實我知道你已經把我拋棄了;不過我希望你要嫁人至少嫁一個比德魯莫爾品質好一些的人。郝維仙小姐要你嫁給他,目的是為了對許多品質比德魯莫爾好得多而又愛慕你的人,對一些真心誠意愛你的人表示輕蔑,並傷透他們的心。在那些真心誠意愛你的人當中,至少你總能找到一個對你真情實意的人。雖然他不像我這樣愛你如此長久,但你可以接受他的愛,嫁給他,我為了你也能忍受得了!」
我的真心誠意喚醒了她的驚異,只要她感到有那麼一點兒對我的理解,她的心就該表現出一些同情。
「我就要和他結婚,」她用溫和一些的語調對我說,「結婚的準備工作正在進行之中,我很快就要嫁出去了。你為什麼冤枉我的養母呢?這件事是由我自己做主的。」
「埃斯苔娜,你竟然自己做主讓自己委身于一頭野獸?」
「那麼我應該委身于誰呢?」她微笑着反問我道,「難道我要把自己嫁給一個心猿意馬的人,要不了多久就把我當作廢物扔掉的人(假如天下有如此之人)?行了!一切都定了。我會過得滿意的,我的丈夫也會過得滿意的。至於你剛纔所說,郝維仙小姐牽着我的鼻子把我引向致命的道路,其實她倒是要我等等再說,暫時不結婚;而我自己對生活感到厭倦,簡直沒有什麼樂趣,願意儘可能地改變一下生活,所以決定結婚。不必多說了,我們永遠也不會相互理解的。」
我絶望地說道:「這麼一頭低賤的野獸!你竟然嫁給這麼一頭愚笨的野獸!」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讓他幸福的,」埃斯苔娜說道,「我肯定不會讓他幸福的。來,讓我們握手道別吧,你這個喜歡夢想的孩子,喔,是個大人了。」
「噢,埃斯苔娜!」我回答時傷心的淚珠忍不住落到了她的手上,「如果我繼續住在英國,如果我在英國還能夠出人頭地,一想到你竟然是德魯莫爾的妻子,我怎能忍受?」
「一點意思也沒有,」她說道,「簡直是廢話,你很快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埃斯苔娜,不會的。」
「只要一個星期,我就會在你的腦中消失了。」
「在我腦中消失!你是我存在的一個部分,你就是我自身的一個部分。自從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我這個粗野的鄉下孩子雖然這顆可憐的心被你傷透,可是每當我讀書時,字裡行間便會跳出你的影子。我觀賞景色時,無論是大河之上,河上漂浮的船帆,無際的沼澤地,天空中的雲彩,那白日的亮光,那夜晚的黑暗,那狂風,那森林,那大海,那街道,哪一個景色中不會出現你的身影?你是我美麗幻想的化身,深藏在我的內心,是我心靈中永遠的友伴。就說倫敦最堅固的建築基村石頭吧,也比不上你的手那樣真實,也比不上你的手那樣無可代替,比不上你的形象,遠遠沒有你對我的影響大。你無處不在,你將永遠留在我的心間,埃斯苔娜,即使到了我生命的最後時刻,你仍然是我人格的一部分,我身上如有一點優點,你就是優點的一部分;我身上如有一絲缺陷,你就是缺陷的一部分。不過,我們這次分手,我只能記住你的優點,並且我將永遠忠貞不渝地記住你的優點。你給了我傷害,但你給了我更多的友善。現在,我內心感到多麼深刻的痛苦,就像尖刀割着我的心。哦上帝,願上帝賜福於你,願上帝原宥你的一切!」
我簡直不明白我怎麼會沉入如此不幸的顛狂之中,說出如此顛三倒四的話。這是我心房裡的狂想,就像鮮血從內在的創口中湧出。我捧着她的手靠近我的雙唇,親吻了片刻,然後向她告別。但自此以後,每每我回憶起那個時刻(不久以後我有充分的理由去回憶它)的情景,埃斯苔娜只是用她那不太相信的神態凝視着我,而郝維仙小姐依然形如克魂,一隻手按在胸口,似乎一切都變成了她陰森可怕的目光,包含了多少同情和多少悔恨。
一切均已結束,一切均已消逝!徹底的結束,徹底的消逝。我懷着如此的心情走出了大門,白天的光輝似乎比我來的時候暗淡,抹上了一道黝黑的色彩。我一頭鑽進小巷,在這些后街靜巷中轉來轉去了好一會兒,然後舉步向倫敦方向走去。這時,我已經從失常的心態中甦醒,再不想回到藍野豬飯店去看到德魯莫爾。我也無法忍受乘坐馬車回倫敦,以及車上旅客的絮語,所以最好還是步行回倫敦,即使跑個筋疲力盡也是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