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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用「還有呢」這三個字回答,我為了要她掏出心裡話,便接過她說的話,用強調的語氣重複說:「還有呢!也正是這些才使我內心難受。」
如果我認為她垂青於德魯莫爾是有意用這點來使我使我難受,那我對此倒也該心安理得地感到些寬慰。問題是她還和過去一樣,對我完全置之不理,所以我對此就不能抱有幻想。
「皮普,」埃斯苔娜說道,眼光在屋內搜尋了一遍,「不要傻里傻氣地認為這會影響到你。這也許會影響到別人,但那也是沒辦法可想的。這不值得討論。」
「我看很值得討論,」我答道,「因為有一天人們會閒言閒語,『埃斯苔娜竟然用她的美麗容顏和無限魅力去垂青一個鄉巴佬,一個陰沉沉的傢伙』。那我如何受得了呢?」
「我卻能受得了。」埃斯苔娜答道。
「哦!埃斯苔娜,你可別這樣驕傲,可別這樣剛愎自用。」
「你責備我驕傲,責備我剛愎自用!」埃斯苔娜把手一攤,說道,「可剛纔你還責備我說我俯就一個鄉下人!」
「你確實是這樣,」我急衝沖地說道,「因為就在今天晚上我看到你對他使眼色,對他陪笑臉,可是你從來沒有如此對待過我。」
埃斯苔娜突然把目光轉向我,如果不是憤怒的目光,那也是嚴肅的目光,緊緊地盯住我,說道:「難道你要我欺騙你,要我引誘你陷入羅網?」
「埃斯苔娜,難道你在欺騙他,要引誘他陷入羅網?」
「當然,而且引誘許多人陷入羅網,引誘除你之外的所有男人。白朗德莉夫人來了,就說到這裡為止吧。」
現在我已經用整整一章來敘述了那充滿於我心中的主題,曾經使我一次又一次地痛苦的主題。至此,我便可以毫無阻礙地敘述另一件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徘徊於我眼前的事。這件事遠在我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埃斯苔娜之前,遠在埃斯苔娜那嬰兒時的智慧受到郝維仙小姐的糟蹋之前,就已經在我心中刻下了深深的陰影。
有一則東方的故事,說是為了用一塊沉重的石板在勝利的時候砸碎敵國的寶座,人們在採石礦中慢慢地鑿出這塊石板,再慢慢地從岩石叢中鑿出一道穿繩索的坑道,用繩索扣住石板,然後慢慢地把石板升起來,弔在皇宮寶座的屋頂上,弔住石板的繩索的另一頭扣在數英里外的一個大鐵環上。一切艱巨的工作都已準備就緒,在一個寂靜的黑夜,蘇丹王被喚醒,一柄用來割斷繩索的利斧交在他的手中。蘇丹王揮手一砍,繩索立斷,石板直墜而下,砸碎了敵國的寶座。我的情況和此故事一樣,一切遠遠近近該敘述的事情都已接近尾聲,準備就緒,只需用利斧一砍,我的堅固堡壘必然坍下壓在我身上。
第三十九章 現在我已經二十三歲了。二十三歲的生日已過去一個星期了,關於我遠大前程的遺產問題仍然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們這時搬出巴納德旅館也有一年多了,目前住在倫敦古樸典雅的寺區。我們的房子位於花園坊,臨近泰晤士河邊。
鄱凱特先生和我解除最初訂立的師生關係已有一個時期了,不過我們之間仍然保持着良好交往。至於我,目前還沒有能力獨立處理事務,做些正事,主要是因為我的具體情況還不夠明確造成的,我希望一切等安定後再說。但我卻有讀書的嗜好,每天都要花幾個小時讀書。關於赫伯特的那件事仍然在進行之中,而我自己的事在前一章的末尾部分已有交待。
由於商務纏身,赫伯特已遠赴法國馬賽。我這時獨自一人,孤苦伶仃,頗感索然無趣。我一心想著明天,或者下周,我的一切都會明朗起來,長期的期望,長期的失望,於是心情頽喪,萬般焦慮,有時回想起往日老朋友的歡愉面孔和快樂的交談,不免自作傷感。
這時天氣糟糕透頂,總是颳風下雨、颳風下雨;大街小巷全是泥濘不堪,難以行路。日復一日,倫敦上空總飄浮着從東邊來的一層厚厚的烏雲,久久不去,好像倫敦東邊的天空暗藏著永恆的雨雲、永恆的風雲。風是那麼地狂怒,倫敦一幢幢高樓的屋頂都被它無情地掀去;在倫敦近郊的鄉下,一棵棵大樹被它連根拔起,一條條風車的葉片被它捲得不知去向;一樁樁令人憂鬱的翻船和死人事件不斷從海邊傳來。傾盆的大雨和憤怒的狂風相約攜手同行。這一天,正是風雨交加最厲害的一天,人夜時分,我坐在家裡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