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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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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姑娘!」士兵們說。若爾熱特便在一片歡呼聲中被一雙雙胳膊傳下來,直到地面。人們在鼓掌、跺腳,老兵們在抽泣。她對他們微笑。


  
母親站在梯子下面,氣喘噓噓、懵懵懂懂,面對意外的驚喜如痴如醉,因為她從地獄躍進了天堂。過度的快樂會損傷心靈。她伸開雙臂,先抱住胖阿蘭,再抱住勒內-讓,最後拖住若爾熱特,她狂熱地親吻他們,接着便大笑起來,暈倒在地。

響起了高呼聲:

「都得救了!」

確實,都得救了,但老人除外。

但誰也沒有想到他,他本人多半也沒有想到自己。

他在窗前獃了幾分鐘,若有所思,彷彿在給大火一點時間來決定去留。接着他便不慌不忙地、慢慢吞吞地、高傲地跨過窗欄,頭也不回地直立在梯子上,背靠梯級,面對深淵,背靠大火,像威嚴的幽靈一樣默默走下樓梯。梯上的人們趕緊下來,在場的人都不寒而慄,面對這個自天而降的人彷彿面對異象一樣,感到一種神聖的恐懼,紛紛後退。

此時,侯爵正沉着地鑽入眼前的黑暗。他們在後退,而他卻在靠近。他那大理石一般蒼白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皺痕,幽靈般的眼神裡沒有一絲閃光。人們在黑暗裡驚恐地盯着他。

他每走近一步,就似乎又高大一分,梯子在他死亡的腳步下顫抖,發出響聲,彷彿是騎士的石像①再次進人墳墓。

當侯爵走下最後一個梯級,踩上地面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他轉過身來。

「我逮捕你。」西穆爾丹說。

「我同意。」朗特納克說。

①此處指西班牙劇作家蒂爾索•德•基利納一五八三-一六四八關於《唐璜》的傳奇故事。唐璜請石像赴晚宴,石像應約而來,唐璜因此墮入地獄。人們一般引用這個故事來說明某人的出現令人惶恐不安。

 
第六章 
勝利以後的鬥爭

一朗特納克被捕

侯爵的確下到了墳墓。

他被人帶走。

在西穆爾丹嚴厲的監視下,圖爾格的地牢立即被打開。人們往裡面放了一盞燈、一罐水和一塊士兵吃的麵包,又扔進了一捆稻草。就在侯爵被神再抓住以後不到一刻鐘,牢房的門就在朗特納克身後關上了。

西穆爾丹做完這件事以後,便去找戈萬,此刻遠處的帕里尼埃教堂正敲晚上十一點鐘。西穆爾丹對戈萬說:

“我要召開軍事法庭。你不參加。你是戈萬家族的人,朗特納克也是戈萬家族的人。

你們是近親,所以你不能當審判官。平等投票贊成處死卡佩①,我對這事很不以為然。

軍事法庭將由三名法官組成,一名軍官,蓋尚上尉,一名下級軍官,拉杜中士,還有我,由我主持。這一切與你無關。我們將遵守國民公會的法令,只驗明前候爵朗特納克的正身。明天是軍事法庭,後天是斷頭台。旺代已經死了。”

①即同為皇族的奧爾良公爵菲利浦•平等贊成處死路易十六。

戈萬一言不發。西穆爾丹一心想著要處理的最後的事,走開了。他必須確定時間,選好地點。他像格朗維爾的萊吉尼奧、波爾多的塔利安、里昂的夏利埃、斯特拉斯堡的聖茹斯特一樣被視為典範,在處死犯人時必親臨現場,作為審判官來觀察劊子手的工作。

大恐怖的九三年是從大革命前的法國最高法院以及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借取這些習俗的。

戈萬也有心事。

從森林中吹來一股冷風。戈萬讓蓋尚去發佈必要的命令,自己則回到帳篷,帳篷位於林邊草地上,圖爾格腳下。他在帳篷裡取出帶風帽的斗篷,將自己裹了起來。斗篷上綉着一個簡單的飾帶,按照共和國裝飾從簡的風尚,這條飾帶是總指揮官的標誌。戈萬開始在發動進攻的這片血染的草地上踱起步來。他獨自一人。大火在繼續燒,但已不引人注意。拉杜獃在那幾個孩子和母親身旁,而且似乎和母親一樣充滿母愛。橋上的城堡終於全部燒着,工兵們放棄城堡而忙於挖坑理死人和救護傷員;他們拆除工事,將房間和樓梯上的屍體搬走,打掃殺戮的現場,清除勝利的可怕垃圾。他們以軍人的節奏清掃戰後的戰場,像打掃房間一樣。這一切,戈萬都沒有看見。

他沉入遇想,偶爾朝缺口旁的哨兵看上一眼。西穆爾丹已下令加了雙崗。

在黑暗中,他辨出了缺口的輪廓,它離自己似乎在避難的草地大約二百步遠。他看見了那個黑洞口。三小時以前,戰鬥就是從那裡開始的。他戈萬正是從那裡衝進塔內的。


  

工事就在這一層,關侯爵的牢房的門就開在這一層。缺口旁的哨兵看守的正是這一間牢房。

他的眼睛看著這影影綽綽的缺口,耳邊像喪鐘一樣不斷響起那兩句話:「明天是軍事法庭,後天是斷頭台。」

大火已被控制,工兵們將能弄到的水都倒在火上,火併未順從地熄滅,還不時地吐出烈焰。天花板有時發出爆裂聲,樓層一層壓着一層地迅速倒坍。陣陣火苗飛騰起來,彷彿是火把在甩動,閃光中可以看見遠處的天邊,圖爾格的黑影突然變得無比龐大,一直延伸到森林。

戈萬在這個陰影中,在進攻的缺口前慢慢地來回踱步。有時他用兩手交叉抱著戴着軍風帽的後腦勺。他在遐想。

二沉思的戈萬

戈萬的遐想深不可測。

他眼前剛剛出現了前所未見的變化。

德•朗特納克侯爵改變了容貌。

戈萬目睹了這種改變。

他從未想到什麼錯綜複雜的事情能產生這種結果。即使在夢中,他也想像不到會出現這等事。

這件意外,這種傲慢地與人開玩笑的意外,使戈萬震驚,以致他久久不能釋懷。

他面對的是由不可能性變成的現實,明顯的、確鑿的、無法迴避的、毫不容情的現實。

他,戈萬,他該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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