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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252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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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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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2頁

朗讀:

我領略到了酒味,我選擇京都的大學,在外面租房子住,生活自由自在,即使放假回東京,每天也很少在十二點前回家。但母親總是等着未睡,親自給我開門,使我沒辦法。

「小時候那麼乖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母親嘀咕。但我也漸漸地自己自由慣了,無法像母親所希望的老老實實,凡事順從。


  

我和女孩子交往,比喝酒更令母親擔心。一天晚上,我跟一個不良女學生玩到很晚才回家,母親仍然給我開門,父親在起居間也未睡。母親眼睛含着淚:「你剛纔到那裡去了?」

我隨便說出一個同學的名字。

「瞎說,他剛纔打電話來找你,有你這樣的孩子,是媽媽的緣故,媽媽方纔這樣被爸爸數落了。你認錯吧!」

由於我的反抗,很久前已廢除的掌心按着榻榻米的認錯方法,這天晚上又被命這樣。從母親的臉色與聲音,父親所說的「緣故」,令人感覺得出,不僅是說母親的家庭教育而是包括一切,以淺近的話來說是指她的「肚子」。

母親喜歡和穿學生服的我上街,兩人去看歌舞伎,或我回學校時跟我一起回和歌山姨婆家時,我回想起母親的臉上心滿意足的表情。但我和母親並坐觀劇中,我說歌舞伎沒什麼好看啦、二等車的空氣不好啦等等磨人的挑剔。這比我喝酒更確實地刺傷母親的心,我是個不孝的兒子。

住的房子漸漸大了,一直在和歌山姨婆家的外婆便來了。外婆常和父親口角回和歌山,但結果又回來,一九二九年的秋天亡故。

她不喜歡住院,直到最後都在家由母親看護。母親可能由於看護病人的勞累,遲外婆半年,因偶然的感冒並發肺炎去世。

「可憐在家時成為外婆的犧牲品,最後還被她帶走。」父親在母親的守靈夜席上這樣憤慨地說。

母親去世前一兩年的事,她身體不適,從洗手間出來,在走廊因腦貧血昏倒,外婆驚慌極了:「阿鶴!你醒醒!你要拋下我先走嗎?」說著含水噴到母親的臉上。父親扶起母親,合攏她的衣襟。

那時是正月底,外婆去世,又遷入下北澤的新居,母親咳嗽,但仍然硬撐着,一病倒便起不來。醫生診斷是肺炎。病情恐怕會拖一陣子。我回學校後,二月裡,「病篤」的電報使我趕回來。

我到位於白金的傳染病研究所附屬醫院去看母親,一個月不見,我大吃一驚,母親的模樣完全改變了,解手時一瞥的腿,消瘦得完全無肉,骨的輪廓呈現出來的樣子令人心酸。

「大意了,」母親說:「我以為沒什麼要緊,一如往常的硬撐着,想不到這麼嚴重。」

那時候我二十一歲、二弟十四歲、么弟九歲,而且身體孱弱,離不開母親的照顧。

母親也像外婆不喜歡醫院。因為那家傳染病研究所附屬醫院的院長醫師,是我們的遠親,大岡家的人生病,總是入這家醫院。我小學五年級時,原因不明的病入院三個月也是這裡。那裡母親每天都來看我,給我帶一本書來。母親說,她很不喜歡聽醫院裡那些實驗用的狗或兔子的哀鳴聲。那些實驗用的動物,雖然關在遠離病房的一隅,夜裡四周沉寂,還是會聽得見那哀鳴聲。

「一想到這時候那些人(母親的確這樣說)也像我一樣受着痛苦,真受不了。」

醫師的診斷是肺炎,還有年輕時的結核病並發加重,無論如何,尚無盤尼西林的時代,簡直是令人絶望的。

「不去學校可以嗎?」母親問。

我為了安慰病人,說教授生病請假,去不去學校都無所謂,所以回家了。

「是嗎?這樣就好。」

不過大概也瞞不了母親。於是我每天都到醫院。帶冰淇淋去給她吃,把那時候在報紙上連載的谷崎潤一郎的「亂菊物語」,以我的文學教養,巧妙地讀給她聽,相信這是我惟一的孝心。但是母親經常胸口難受似的,對我的話劇式的朗讀法,好像心不在焉地聽的樣子。

「媽媽,沒趣嗎?」

「有趣,有趣,我從前就喜歡深奧的書。」


  
新宿的「中村屋」,是那時提供新奇的咖喱飯和西點的店。我問母親,去給她買蘋果派來好嗎?

「不要啦,不想吃。」

第二天第又這樣問,母親便不耐煩地說:「不用啦,吃不下嘛。不過你若那麼愛吃就去買吧!」

我愛吃盡可自己去吃,母親的說法,如同「造墳墓嗎?」發怒時一樣不合情理。但以往我想要什麼,如果自己要求也得不到時,我便屢次利用母親來達到目的。她病重時我怎麼可能如此,母親從以往的默然犧牲忍下,這樣類推,我便無話可說。

「這麼痛苦,倒不如早一點死!」母親說。

病勢遂陷入危篤。我與父親輪流在醫院裡照顧,半夜裡父親打電話回家。我憤怒死神即將奪去我的母親。

在澀谷站前我叫了出租汽車,坐在車內我的身子向前彎着。到了醫院從正門的鐵門進去,我飛奔到玄關。通往病房的暗淡走廊鋪着油氈,我意識到我的快跑使兩旁室內的器具搖晃,我的腳步聲可能從前門一直傳到病房。

父親和伯父及遠親的醫師都來了。主治醫師判斷已近臨終,但遠親醫師認為四十八小時內不要緊。母親如一切結核患者一樣意識清楚,她自己問醫師。

「我現在不能死,有什麼救治的方法嗎?」

我留在醫院照顧到早上,父親和伯父送走醫師後回家。

這時候關於弟弟們的情形,我的記憶模糊,大概為了避免見到臨終的場面,已預先讓他們見了「最後的一面。」母親不斷地說:「我要活着,一想到保兒(么弟的名字),我無論如何不能死!」生存的意志戴着義務感的面具。然後母親睡了。早上七點父親來替換我回家。讓我睡一覺,下午二時再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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