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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頂着炙熱的午陽再度駕車起程。祖母在車上假寐,卻不時被自己的鼾聲吵醒。過了騰斯波諾城,她午睡醒來,想起這附近有個農莊,小姐時代曾來玩過。她說住宅前廊有六根圓柱,橡樹林蔭大道一直伸展到門前,兩邊還各有一個蔓藤格子架式的涼亭,跟求婚者逛完花園,正好可以到涼亭前坐下休息。她完全記得該從哪條轉進去,可以通到那個莊園。她知道貝利不會願意浪費時間去看一幢老房子,但她越講越想再去看一次,看看那對小涼亭是否尚未倒塌。「那幢房子裡有個秘密機關。」她技巧地說,目的在增加神秘感,「傳說全家的銀子從薛爾曼傳交下來就藏在那個機關裡,且一直沒有找到......」
「嘿!」約翰說:「我們去看看!我們可以找到銀子。我們把所有有木頭的地方撬開來找,一定可以找到!現在什麼人住那邊?從哪裡彎進去?嗨,爸爸,可不可以轉到那邊去一下?」
「從來沒看過有機關的房子!」瓊尖叫說:「我們去看有機關的房子!嗨,爸爸,我們可不可以去看那幢有秘密機關的房子!」
「離這裡不遠,我知道。花不了二十分鐘。」祖母說。
貝利直直地望着前方,繃著鐵板似的臉說:「不行!」
孩子們開始叫着嚷着要看有秘密機關的房子。約翰用腳踢前面的座椅,瓊吊著母親的肩膀,在她耳根邊嗚咽說連度假都不能隨意玩玩,無論要什麼都從來不准。小貝比哭了起來。約翰在後面踢椅子踢得很凶,坐在前面的父親可以感覺一下又一下撞在自己的腰上。
「夠啦!夠啦!」他大吼一聲,把車子拐到路旁停下。「能不能都閉嘴?能不能都閉嘴一秒鐘?如果不閉嘴,哪裡都別想去。」
「這可以給孩子增點見識嘛。」祖母囁嚅地說。
「去!去!但只準這次,決不准再為這種事情停一次車。就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要轉彎的那條泥路在後面約一英里的地方。」祖母說:「剛纔經過時我記下里程了。」
「泥路。」貝利咕噥說。
他們調頭向泥路駛去,祖母想起那幢房子的其他細節:前院的如茵草地,大廳的高聳燭台等。約翰說秘密機關大概是在壁爐那邊。
「你們不准進屋子,也不知道現在住着什麼人。」貝利說。
「你們在前面跟人家說話,我就繞到後面,從窗子爬進去。」約翰提議。
「我們都不下車。」母親說。
車子駛進泥路,在顛簸中行進,車後揚起一股紅色滾塵。祖母想起沒有柏油路的時代,三十英里是一天的行程。泥路繞山而上,路面不時突然出現水塘及險象環生的急彎。只一轉眼他們就上了一個山頭,往下看是連綿數英里的濃郁樹梢,再一轉眼又到了一個紅土窪子,鋪着一層塵土的樹木反而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們。
「那地方最好就在前面,否則我可要回頭了。」貝利說。
這條路好像幾個月都沒人在上面走過的樣子。
「不會太遠的。」祖母說。她話音甫落,一個可怕的念頭掠過腦海。這念頭太令她窘迫無措了,她臉一紅,眼一瞪,雙腳不知不覺一伸,正好踢翻角落裡的籃子。籃子一倒,一聲尖叫衝開了蓋籃子的報紙,「巧欣」就跳到貝利的肩膀上去了。
兩個孩子摔到座位底下,母親緊抱著小孩被拋出車門外面的地上;老太太滾進了前座。那只貓在空中翻個滾,以正常的姿勢降落路邊窪溝。貝利依然留在駕駛座,那只貓---寬寬的白臉、橘紅的鼻子,灰色的斑紋,已經爬上來,像隻大毛蟲般攀着貝利的脖子。
孩子們一發現他們手腳還能動時,就爬出車子,喊道:「我們出車禍了!」祖母蜷曲在儀表板下面,心裡盼望自己受傷,這樣貝利的憤怒可能不致立刻降臨在她身上。車禍前突然掠過她腦海的可怕念頭是:她心目中那麼鮮明的房子應該在田納西,而不是在喬治亞。
貝利用雙手扳開脖子上的貓,並把它摔出窗外,撞在一棵松樹上。然後他爬出車外,去找孩子的母親。孩子的母親正靠坐在染滿紅土的窪溝邊上,懷中抱著大哭的小孩,還好她只有臉上一處割傷和一邊肩膀撞傷。「我們出車禍了!」兩個孩子似瘋似喜地叫着。
「可惜沒有人死掉。」瓊失望地說,這時祖母正跛躓着從車裡出來,她的草帽依然端正地蓋在頭上,只是破裂的前沿俏皮地站了起來,那束紫羅蘭已倒垂在一邊。除了孩子,他們全在窪溝裡坐下,以緩和過度的驚嚇。他們每個人的身體都在發抖。
「或許會有車子經過。」孩子的母親低亞地說。
「我相信我有內傷。」祖母按壓着腰側說,但沒人理會她。貝利的牙齒格格打顫。他穿著一件黃色運動衫,上面印有鮮藍的鸚鵡圖案。他的臉與衣服一樣黃。祖母心裡決定閉口不提那幢房子應該在田納西。
現在那條路已在他們頭頂約十英呎的地方,抬起頭只能看到路邊的樹梢。他們所坐的窪溝後方有更多樹木,都長得很高,樹林又暗又深。過了幾分鐘,他們看到一輛車子出現在遠遠的山頂上,車子開得很慢,好像車上的人正在觀望他們。祖母站起來,誇張地揮舞雙臂吸引對方注意。車子繼續慢慢開來,然後拐彎消失,然後又出現,到了他們翻車的山頭,車子開得更慢了。那是一輛黑色靈車般的破舊大車,車上有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