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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們是野獸。可是你聽聽,剛纔聶赫留朵夫講給我們聽的那件事吧,」克雷裡卓夫怒氣沖沖地說,接着就講了瑪卡爾怎樣冒着生命危險營救同鄉。「這非但不是野獸幹得出來的事,簡直是俠義行為。」
「你也真是太多情了!」諾伏德伏羅夫挖苦說。「我們很難理解他們的情緒和他們的動機。你以為這是他心腸好,說不定他是在嫉妒那個苦役犯呢。」
「你怎麼總是不願看到人家身上一點好的地方呢!」謝基尼娜突然激動地說(她對誰都你我相稱)。
「不存在的東西是無法看到的。」
「人家不惜冒橫死的危險,怎麼還說不存在呢?」
「我想,」諾伏德伏羅夫說,「我們要是想幹我們的事業,」瑪爾凱本來在燈下看書,這時放下書,也留神地聽他的老師說話。「那麼,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胡思亂想,而應該面對現實。應該盡全力為群眾工作,但不要指望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群眾是我們工作的對象,但只要他們一天象現在這樣渾渾噩噩,他們就一天不能成為我們的同志,」他象發表演說似地講道。「就因為這個緣故,在我們還沒有幫助他們完成發展過程以前,要指望他們來幫助我們,那純粹是幻想。」
「什麼發展過程?」克雷裡卓夫臉漲得通紅,說。「我們常說,我們反對飛揚跋扈和驕橫霸道,難道這不就是最可怕的霸道嗎?」
「根本不是什麼霸道,」諾伏德伏羅夫冷靜地回答。「我只是說,我知道人民應該走哪條路,並且能向他們指出這條路。」
「可是你憑什麼相信你指出的道路是正確的?難道這不就是產生過宗教裁判所①和大革命屠殺的那種霸道嗎?他們當年也認為那是符合科學的唯一正確道路呢。」
①中世紀天主教會的偵察和審判機構。主要設置在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在鎮壓異教徒的名義下殘酷迫害參加反封建鬥爭的人、進步思想家和自然科學家,對他們實行秘密審訊、嚴刑拷打、火刑、流放等酷刑。
「他們迷失方向,並不能證明我也迷失方向。再說,思想家的空想同經濟學的數字是兩回事。」
諾伏德伏羅夫的聲音震動了整個牢房。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其餘的人都不作聲。
「老是爭論個沒完沒了的,」諾伏德伏羅夫停了停,謝基尼娜就說。
「那麼您對這事有什麼看法呢?」聶赫留朵夫問謝基尼娜。
「我認為克雷裡卓夫說得對,不該把我們的觀點強加到人民頭上。」
「那麼您呢,卡秋莎?」聶赫留朵夫笑眯眯地問,等瑪絲洛娃回答,但又擔心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
「我認為老百姓總是受欺負,」她臉漲得通紅,說,「老百姓太受欺負了。」
「說得對,瑪絲洛娃,說得對,」納巴托夫叫道,「老百姓盡受欺負。可不能再讓他們受欺負了。我們的全部工作就是為了這個目標。」
「這可把革命任務想得太奇怪了,」諾伏德伏羅夫說,接着不再作聲,只氣沖沖地吸着煙。
「跟他真是談不攏,」克雷裡卓夫低聲說,接着也不再作聲。
「最好還是別談,」聶赫留朵夫說。
十五
儘管諾伏德伏羅夫很受所有革命者的尊敬,儘管他很有學問,並被認為很聰明,聶赫留朵夫卻認為他這種革命者的品德遠不如一般人。這個人的智力——好比分子——是大的,但他對自己的估價——好比分母——卻大大超過他的智力。
這個人在精神上同西蒙松正好截然相反。西蒙松具有男子漢的氣質,他們這類人的行動總是由自己的思想所指導,由自己的思想所決定。諾伏德伏羅夫卻具有女性的氣質,他這一類人所考慮的,是怎樣達到由感情決定的目標,以及怎樣證明由感情引起的行動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