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生。·您·的乾酪呢,大人?」
「哦,是的,帕爾馬②乾酪吧。或許你喜歡別的什麼吧?」
「不,這在我都一樣,」列文說,不禁微笑了。
①法語:白標(白商標的香檳是高級的)。
②帕爾馬是意大利的城市。
韃靼人飄動着燕尾服的尾端跑開去,五分鐘內就飛奔進來,端着一碟剝開了珠母貝殼的牡蠣,手指間夾着一瓶酒。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揉了揉漿硬的餐巾,把它的一角塞進背心裡,然後把兩臂安放好,開始吃起牡蠣來。
「不壞,」他說,用銀叉把牡蠣從珠母貝殼裡剝出來,一個又一個地吞食下去。「不壞,」他重複說,他的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時而望着列文,時而望着韃靼人。
列文也吃着牡蠣,雖然白麵包和乾酪會更中他的意。但是他在歎賞奧布隆斯基。就連那韃靼人,也一面扳開瓶塞,把起泡的葡萄酒倒進精緻的酒杯裡,一面瞟瞟斯捷潘·阿爾卡季奇,露出一種顯然可見的滿意的微笑,整了整他的白領帶。
「你不大歡喜牡蠣,是嗎?」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幹了他那杯酒,「或者你是在想什麼心事吧?」
他希望讓列文高興。但是列文也並不是不高興;他是很侷促不安。他滿懷心事,在這飯店裡,在男人和婦人們用餐的雅座中間,在這一切攘擾和喧囂裡,他實在感到難受和不舒服;周圍淨是青銅器具、鏡子、煤氣燈和侍者——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是討厭的。他深怕玷污了充溢在他心中的情感。
「我嗎?是的,我是有心事,況且,這一切使我感到侷促不安,」他說。「你想像不到這一切對於我這樣一個鄉下人是多麼奇怪,就像我在你那裡看到那位紳士的指甲一樣奇怪……」
「是的,我看到了可憐的格里涅維奇的指甲使你發生了多麼大的興趣,」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笑着說。
「我真受不了,」列文回答。「你替我設身處地想一想,用鄉下人的觀點來看看吧。我們在鄉下儘量把手弄得便于幹活,所以我們剪了指甲,有的時候我們捲起袖子。而這裡的人們卻故意把指甲儘量蓄長,而且綴着小碟那麼大的鈕扣,這樣,他們就不能用手幹什麼事了。」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快樂地笑了。
「啊,是的,那正是他用不着做粗活的一種標記。他是用腦力勞動的……」
「也許;但是我還是覺得奇怪,正如這時我就覺得奇怪,我們鄉下人總是儘快地吃了飯,好準備幹活去,而這裡,我們卻儘量延長用餐的時間,因此,我們吃牡蠣……」
「噢,自然,」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但是那正是文明的目的——使我們能從一切事物中得到享樂。」
「哦,如果那是它的目的,我寧可做野蠻人。」「你本來就是一個野蠻人。你們列文一家都是野蠻人呢。」
列文嘆息着。他想起了他哥哥尼古拉,感到羞愧和痛苦,他皺起眉頭;但是奧布隆斯基開始說到一個立刻引起他注意的題目。
「啊,我問你今晚要到我們的人那裡去,我是說到謝爾巴茨基家去嗎?」他說,他的眼睛含意深長地閃耀着,他一面推開空了的粗糙的貝殼,把乾酪拉到面前來。
「是的,我一定要去,」列文回答,「雖然我覺得公爵夫人的邀請並不熱情。」
「瞎說!那是她的態度……喂,夥計,湯!……那是她的派頭——grandedame①嘛!」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我也要來的,但是我先得赴巴寧伯爵夫人的音樂排練會。哦,你怎麼不是野蠻人呢?你怎樣解釋你突然離開莫斯科?謝爾巴茨基家的人屢次向我問起你,好像我應當知道似的。其實我知道的只是你老做旁人不做的事。」
①法語:貴婦人。
「是的。」列文緩慢而激動地說,「你說得對,我是一個野蠻人,只是,我的野蠻不在於我離開了,而在於我現在又來了。我現在來……」
「啊,你是一個多麼幸運的人呵!」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插嘴說,凝視着列文的眼睛。
「為什麼?」
「『我由烙印識得出駿馬,看眼色我知道誰個少年在鍾情。』①」斯捷潘·阿爾卡季奇高聲朗誦。「你前程無限。」
①出自普希金的《歌頌享樂生活》,但奧布隆斯基兩次引用得都不准確。
「那麼,你一生已經完了嗎?」
「不,還不能說完了,不過將來是你的,現在是我的。而且就是現在——也不是美滿的。」
「怎麼回事?」
「啊,事情相當糟。但是我不願談到我自己,而且我也無法解釋這一切,」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哦,你到莫斯科來有什麼事?……喂!收走!」他叫韃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