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一直在用鉛筆勾繪草圖尋找新主題的畫家,重讀了一遍這張伯爵夫人的短箋,然後打開了書桌的抽屜,把它放在一堆信和一起。這是那些他們開始往來起就存放在那兒的信。
靠着社交界生活的方便,他們已經慣于几乎天天見面了。她不時到他家裡來。讓他繼續工作,自己則在她曾在裡面坐著讓他畫像的圈椅裡坐上一兩個小時。由於有點兒怕仆役的注意,她選用這種方式日常見面;為了找補零零星星的愛情,則在家裡接待他,或者在某個沙龍裡找到他。
他們預先安排妥當的這種辦法,使紀葉羅阿先生一直覺得都是自然的。
畫家一盩厔少有兩次和其他朋友在伯爵夫人家吃飯,星期一他向例在劇院的包廂裡向她致敬;然後在他們碰巧同時去的這家或者那家房子裡相會。他也知道哪些晚上她是不出去的,於是那天他就走進她家裡去喝上一杯茶。在她家裡他靠近了她的裙袍,覺得獃在成熟了的愛情裡,特別感到親切、定心。他已經擺不脫總想在哪兒都找到她的習慣,總想傍着她消磨些時光,說幾句話,交換些想法。他體驗到,雖然他愛情的烈焰已經平靜,但總不斷地渴望想看到她。
他希望有個家,有幢有人住的生氣勃勃的房子,有人一同進餐,與長期相識的熟人通宵長談不倦。這種與人接觸、抵足談心、潛在人類內心的要求,還有所有的老單身漢找到那些能大致安排他的朋友的家。從一家的門串到另一家的門的情況,都對他的心情感觸加上了一種基于利己主義的力量。守着他曾被愛過、寵過,什麼都得到過的這座房子,至少他還能休息,安慰他的孤寂。
這三天以來他沒有再見到他那位女朋友。因為她的女兒回來該把他們忙得夠嗆;但他已經感到心煩,還有點因為她們沒有早點來叫他而生氣,同時採取一定的謹慎態度決不首先去求見。
伯爵夫人的信像一鞭子似的將他抽了起來。這時是下午三點鐘。他決定立刻到她家去,要在她出門之前見到她。
一聲叫人鈴把貼身僕人叫來了。
「天氣怎樣,約瑟夫?」
「很好,先生。」
「熱嗎?」
「是,先生。」
「給我白背心,藍上衣,灰帽子。」
他總是穿得很雅緻。雖然他平日由一個正規服式裁縫做衣服;可是憑着他獨特的穿衣方式,緊束在白背心裡的肚皮和灰色高統氈帽略略向後傾的走路姿態,馬上就會讓人知道他是個藝術家而且是個單身漢。
當他走到伯爵夫人家時,人家告訴他說,她正準備到林區去散步,他很失望,於是等着。
照他的習慣,他開始橫着在客廳裡散步,沿著一張一張椅子或者一扇一扇牆上的窗戶,在陰暗的大客廳裡則沿著帷簾。腿上塗著金的茶几上是各式各樣沒有用處但漂亮值錢的小擺設。以一種斟酌過的雜亂方式擺放著。這是些古舊精緻的鏤金盒子、各式的小型鼻煙壺、象牙雕塑,而後是一些很摩登的烏光銀器。那是些風格質樸、顯出一種英國趣味的銀器:一個極小的廚房爐灶,上面有隻貓在鍋裡喝水;一個像一個大麵包的香煙盒;一個用來裝火柴的咖啡壺;接着在一個首飾盒裡整個兒放的都是小傀儡用的裝飾品,頸圈、手鐲、戒指、別針、鑽石耳環、藍寶石的、紅寶石的、祖母綠的,都出人意外地精細奇巧,像是由小人國的首飾匠做的。
他不時地碰碰他在某個紀念日送的東西。拿起來撥撥弄弄,用一種做夢似的漠不關心的神氣細細觀察,而後又放回去。
在一個角落裡有幾本很少翻開過的裝訂精緻的書。放在長靠椅前面的單腿小圓桌上順手的地方。在這個傢具上面還可以看到一本有點褶皺、磨損的《兩個世界雜誌》①頁角也捲了,好像經人讀了又讀。此外還有沒有裁開的出版物,《現代藝術》就是看它價錢高才會訂的刊物,一年得花上四百法郎;還有《活頁》,是藍色封面的薄本,這是本專門登載被稱為「軟筆頭」的新詩人之間的互相唱和集。
①法國以前有名的綜合雜誌。創于
1829年,F
1944年停刊。
在那些窗戶之間,是伯爵夫人的書桌,一張上世紀的講究傢具。她在它上面答覆在接待客人時送來的緊急問題。在這張桌子上還有些著作,有些是通俗的書,標誌出了這位女士的心靈:繆塞,馬農·萊斯科·維持;還有幾本表示出這位主人對雜的抒情小說和心理學的奧秘也不見外:有《惡之花》、《紅與黑》、《十八世紀的女人》、《阿道爾夫》。
在書堆旁,有一面傑出的金銀細工手鏡,手鏡上的玻璃反裝在一方繡花絲絨上,讓人能欣賞背面罕見的金銀細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