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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探詢了姓名之後,知道她是紀葉羅阿伯爵夫人,一個諾曼地小貴族地主的妻子。他是個農藝家和眾議員。她穿的是公公的孝服。她才智橫溢,受人敬仰,為大家所樂意交往。
仍然處在吸引了他的藝術家眼光的場景震撼之下,他脫口而出說道:
「啊,這位我願為她畫像!」
第二天,這句話被傳到了這位年輕女人那裡。當晚,他接到了一張藍色隱約有些香味的短箋,用纖細的,略略自左向右往上斜的正規的字型寫道:
先生:
莫爾特曼公爵夫人從舍下告辭時說您準備採用我的蒲柳之姿作一幅您的傑作,我謹向您表示:如您這不是一句客套話,並且您從我身上看出有些特徵,可以重現予以提高的話,我亟願為之服務。
請相信我,先生,我是真心誠意的。
安妮·德·紀葉羅阿
他回信詢問何時他可以去拜候伯爵夫人,他直截了當地接到了請他下星期一去午餐的邀請。
地點在馬萊斯埃伯大道一座高大講究的現代房屋底層。穿過一間掛着藍色絲帷,裝着白色、金色木牆板的大廳後,畫家被接進了鋪着上一世紀圖案地毯的小客廳裡,這些按瓦托①式圖案設計的地毯清亮雅緻,調子柔和,主題高雅,彷彿是由沉迷于愛情的匠人編織、繪畫、加工而成。
①Watteau(
1684-
1721)法國畫家兼雕刻家。善於運用色彩,傑出的設計師。
他剛坐下,伯爵夫人就出現了。她的步履這樣輕巧,因此他在鄰屋裡一點都沒有聽見。看到她的時候,他吃了一驚。她以一種熟稔的方式向他伸出了手,說道:
「啊!原來真的,看來您真是很願為我畫像。」
「夫人,那樣我會十分榮幸。」
她身上的黑色裙袍使她顯得十分苗條,賦予她一種十分年輕而嚴肅的神氣,與她微微笑着的臉在金髮的照耀下正好形成對比。伯爵進來時,手裡牽着一個六歲的小女孩。
紀葉羅阿夫人介紹道:
「我的丈夫。」
這是一個身材短小,沒有鬍鬚的男人,凹進去兩頰,由於刮光了鬍子,皮下發青。
他有點兒教士或者演員的神情,長長的頭髮向後梳,禮貌周正。在嘴巴的周圍,一大圈皺紋從兩腮向下一直伸到了下頦,有人說,這是由於當眾發言的習慣造成的凹槽。
他用一大堆詞彙感謝畫家,使人一聽就知他是個演說家。長期以來他就有意為妻子設法畫一張像,他想請的就是奧利維埃·貝爾坦先生,但是怕遭到拒絶,因為他很清楚找的人纏得他多麼厲害。
於是他禮貌多端地約定,明天他將送伯爵夫人到畫室裡去。這時他又考慮由於她還穿著重孝,是不是等些時日更好。可是畫家宣稱他想表達的正是初次見時所得的印象:在金髮下如此生動美妙,光彩照人的面龐與莊嚴樸素的黑色喪服所構成的對比。
於是第二天她和她的丈夫去了。以後的日子由女兒陪着去,讓她坐在一張有畫書的桌子前面。
奧利維爾·貝爾坦按他的習慣表現得十分持重。那些上層社會的婦女使他不大安心,因為他對她們不太瞭解。他把她們看作狡猾而無知,偽善而危險,輕浮而討厭。對於那些不上不下的女人,由於他的出名,逗人喜愛的機智,漂亮的運動員體格和棕色英武的面貌,他有過一些短暫的艷遇。因此他更喜愛她們自在的風度,隨便的閒談,習慣于隨便的道德觀,以及他常去的畫室和劇場後台的那種詼諧輕鬆氣氛。他進到上層社交界裡去是為了榮譽而不是為暢心,在那裡他的虛榮得到滿足,在那裡他得到讚揚和命令,在那些恭維人的漂亮女人面前,他炫耀自己,從沒有追求過她們。在她們身邊從不許自己開粗野的玩笑或者說不乾淨的話。他認為她們是裝正派的,因而他被認為是有教養的人。每當她們之中的某人到他這兒來給畫像,為了使他高興,有時會主動作出接近的表示。可是他感到雖然藝術家和上層社會是混雜在一起的,但是世系之間有別,在婦女的微笑和煩揚之間經常存在着虛假,他揣測那些自認品質超群的人所隱瞞起來的精神陰暗面,從而在他的心裡造成了一點兒傲氣,使態度更端莊,以至近於傲慢。伴着新興族受到皇親貴族接待時掩飾了的虛榮感,產生了那種因知識而贏得與出身高貴的人平起平坐的傲氣。人們談起他時略帶意外地說:「他受到的教養特別好!」這種驚詫使他感到受捧,也使他感到受辱,因為它表明了存在着的社會界限。
畫家的故意莊重和多端有禮使紀葉羅阿夫人有點發窘,她感到對如此冷靜、才智出名的人找不到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