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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沒有……我不知道,我,那您說?」
「我呀,我有個主意。就是說,阿弗朗什離聖·米歇爾山很近。您知道聖·米歇爾山嗎?」
「不知道,夫人。」
「那好!下星期五您最好有興緻去看看這處奇景。您可以住到阿弗朗什。要是您高興,星期六下午您可以在日落時到阿弗朗什的公園裡散步,從那兒可對海灣一覽無餘。我們會在那兒不意相逢。爸爸許會對您板著臉,可我會不在乎。我會組織一次聚會。第二天,我們全體和那一家子一塊兒去參觀修道院。您得顯出興奮熱情,而且儘量像您在平日那樣討人喜歡,討得我舅媽的歡心,並且在下山時邀我們到小客店裡吃頓飯。大家在那兒住下,到第二天再離開。您可以經聖·馬洛回來,再等八天,我就回巴黎了。這不是很理想嗎?您看我是不是很體貼。」
他懷着滿腔感激之情,放低了聲音說:
「全世界我愛的就是您。」
「噓!」
他們眼對眼相覷了一陣,她再微微一笑。這一笑是告訴他,她內心對他知遇之情的深切感謝,而且這種謝意是由衷的、強烈的,已經含情脈脈。他用貪饞的眼光盯着她不放,他真想拜倒裙下,跪倒塵埃,銜住她的裙袍,吠幾聲,讓她看到,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頭到腳、滿心身都裝的是說不清的苦悶。因為他表達不出這種感情;他的愛情,他極強烈而又令人銷魂的愛情。
可是用不着他陳情,她早明白了,就像一個射手料到她的槍子兒一擊而穿靶子上的黑心:在這個男人心裡什麼別的都沒有了,有的只是她,他會比她自己還更聽她的支配。於是她心滿意足,她認為他是惹人喜愛的。
她興緻盎然地對他說:
「那就算說定了,我們來搞這場聚會。」
他激動得話不成音,結結巴巴地說:
「就這樣,夫人。說定了!」
安靜了一陣子以後,她不找什麼別的藉口,接下去說:
「今天我不能再留您了。我是專門回來給您說這的,因為我們後天就將動身!我明天的時間都排滿了,而吃晚飯以前我還得跑四五個地方。」
他立刻站了起來,心亂如麻,除了想不再離開她這一條之外,他心裡別無期待。於是,吻過了她的手,他就走了,有些兒傷心,但也充滿了希望。
他這四天過得可真是漫長。他在巴黎硬熬,誰也不去看,寧可聽不到人聲,迴避朋友。
星期五一早,他搭乘八點鐘的快車,為盼着這次旅行,興奮得頭晚几乎沒有睡着。他那靜悄悄黑黝黝的房間裡只聽得到出租馬車晚歸的軲轆聲音,這聲音挑動他總在惦着動身的念頭,弄得他整個晚上苦悶得像囚在監牢裡。
大清早,一等到灰色淒清的微曦透過這光窗帘的縫射進來,他就從床上跳起來,打開窗戶看看藍天,因為他一直在掛念,伯天氣不好。這是個晴朗的日子。蕩漾着的薄霧預示要熱。他不必要地匆匆穿好衣服,提前兩個小時全都收拾好了,為急於離家而癢癢的心兒早已上路。他梳洗未完,就催僕人出去僱了馬車,怕到時候找不到。
車剛啟動時的那幾下搖晃,對他是幸福的顛頓;可是到他進了蒙派那西火車站,得知離開車還有五十分鐘時,就又煩躁不安起來。
有一節包廂是空的,他租了下來,好單獨獃着,還可以隨意遐想。等到他覺到車已經啟動,他坐在快車那,被輕柔迅速的轆轆聲載着,滑向「她」的時候,他的滾滾心潮不但沒有平靜下來,而且更冒出了一個孩子式的傻念頭:想用出全身力氣去推車廂的軟墊隔板,讓車子走得快些。
一直到中午,他都久久讓自己陷在期待心情裡,由於盼望而癱軟,不能活動,後來車過了阿爾讓唐,他的視線漸漸地被諾曼地的青枝綠葉引到了窗外。
列車駛過一片間或夾着溪谷的丘陵,這兒的農家產業主要是些牧場和蘋果園,它們周圍由大樹環繞,茂密的樹梢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快到七月末了,正是這片孕育萬物的豐腴大地生命元氣旺熾盛發的季節,在所有這些用高高的樹牆圈連起來的小塊土地裡,一些肚皮上長着奇形怪狀斑塊的母牛躺倒,垂着毛絨絨的嗉囊;額頭凸突,氣勢洶洶的棕色公牛或者站在柵欄邊上,或者躺在喂鼓了它們大肚子的牧場中央。在一片清新的土地裡,牧場接連不斷,大地彷彿要滲出蘋果酒和牛肉汁來。
在白楊樹腳和垂柳霧般的籠罩下,到處是小河汩汩流過;在草叢中,一些小溪忽悠一閃而過,而後又在遠處重新顯出來,讓整個兒田野沐浴在肥沃清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