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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維爾福夫人說道,她在做拚命的掙扎,想擺脫她心裡的某種念頭,「不論手段多麼高明,犯罪總是犯罪,即使能避免人類的查究,也逃不過上帝的眼睛。在良心這個問題上,東方人比我們強,他們很有遠見地在他們的信仰裡取消了地獄,那可是和我們不同的地方。」
「真的,夫人,象您這樣思想純潔的人,一定會產生這種遲疑但這種遲疑很容易屈服于堅強的理智。您知道,盧梭曾說過:『一萬五千里之外伸一伸手指尖,滿大人就被殺死了,』這句怪話最能表明人類思想上醜惡的一面。人的一生就是在做這種事情上消磨掉的,老是想著這種事,他的智力就在這些夢想中乾涸了。您找不到多少人會殘忍地把一把小刀刺進一個同類人的心臟裡,或是為了要把他從地球上抹掉,而使用我們剛纔所談到的那種大量的砒霜。這種事的確是超出常規之外的——是由於怪癖或愚蠢。要做這種事,血溫一定會高到三十六度,而脈搏至少也要到每分鐘九十次,情緒也會因此興奮得超出一般的限度。但假如,象我們在語言學上所下的功夫因此那樣,把那兩個字換成字面比較溫和的同義詞,你只是『除掉』了一個人,假如你不是犯卑鄙的暗殺罪而只是除掉一個擋在你前進的路上的人,不必用暴力,不必心驚肉跳,不會產生痛苦,使犧牲者大受折磨,假如不發生流血,沒有呻吟,沒有痙攣般的掙扎,總之,沒有那種立刻發生的可怕的情形,那麼,你就可以逃脫人類的法律的制裁,因為法律只對你說:『不要擾亂社會!』這種事情,在東方各國就是這樣的,那兒的人天性莊重冷靜,在考慮一件事的重要性的時候,他們對於時間是不去注意的。」
「可是良心上還是痛苦的呀!」維爾福夫人用一種激動的聲音說道,胸門裡雖悶着一口氣,但卻喘不上來。
「是的,」基督山答道,「是的,幸虧還有良心,要是沒有了它的話,我們將痛苦到什麼地步呀!在每一個需要努力的行動之後,總是良心來教了我們,它給我們提供了一千個可以自慰自解的理由,而對於這些理由,唯一的裁判者就是我們自己。但是,不論這些理由對於催人安眠能產生多妙的作用,到了法庭面前卻很少能救我們的性命。譬如說,理查三世在害死了愛德華四世的兩個孩子以後,他的良心就對他起了極妙的作用。的確,他可以如是說:『這兩個孩子是一個殘忍嗜殺成性的國王生的,他們已遺傳了他們的父親的惡習,這一點,只有我能夠從他們幼年的習性上覺察出來,而我要促使英國人民得到更大的幸福,這兩個孩子就成了我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因為他們無疑會傷害英國人民的。』當麥克白斯夫人為她的兒子——不管莎士比亞怎麼說,那決不是為她的丈夫——設法弄到一個王位的時候,也正是她的良心安慰了她。啊,母愛是一個大美德,一個強烈的動機,它是如此的強烈,以致于它可以使人做出許多事情來而心中卻能坦然無愧,所以在鄧肯死後,麥克白斯夫人失去了良心的慰藉,就萬分痛苦了。」
這一番話,伯爵是以他那特有的諷刺而又很真率的口吻講出來的,維爾福夫人貪婪地傾聽著這些令人膽寒的格言和可怕的怪論。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說道:「您知不知道,伯爵閣下,您是一個非常可怕的辯論家,而且是戴着一副多少有點不協調的眼鏡來觀察這個世界的?那麼,這是否因為您是從蒸餾器和坩堝上來研究人類的呢?因為您總是正確的,您的確是一個偉大的藥物學家,您用來醫治我兒子的那種仙丹几乎是立刻就把他救活了過來」
「噢,別信任那種藥,夫人。那種藥一滴足可救活一個垂死的孩子,但三滴就會使血液衝進他的肺裡,使胸部發生最猛烈的牽動,而六滴就會中止他的呼吸,產生比他原先更嚴重的暈厥,倘若一滴就會斷送了他的性命,您還記得吧,夫人,當他那樣輕率地去擺弄那些藥瓶的時候,我是怎樣突然地把他拖開了的。」
「那麼,它真是這樣可怕的一種毒藥嗎?」
「噢,不!首先,我們得同意:毒藥這兩個字是不存在的,因為最毒的毒藥在製造的時候,原也是當藥物來用的,只要能按照它正確的用法行事,它就是一種有益的良藥。」
「那麼它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呢?」——是我的朋友,給那位可敬的阿特爾蒙神甫所配製的一種妙藥,其用法也是他教給我的。”
「噢,」維爾福夫人說道,「它一定是一種妙極了的鎮靜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