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曲子詞的藝術成就也很不一致,但其中少數優秀作品總是想象豐富,比喻貼切,生活氣息濃厚,而語言通俗生動,具有魏晉南北朝樂府民歌的共同藝術特徵。所不同的是在格調方面已明顯看出近體詩的影響,雖然比之同時或後來文人之作,聲律還不夠嚴格,藝術上也比較粗糙。
中唐前後,由於民間詞的廣泛流傳,一部分比較接近人民的詩人開始了詞的創作。
在唐代文人詞中,張志和、劉長卿、韋應物是較早的作家。張志和的〈漁歌子〉五首,描繪水鄉風光,在理想化的漁人生活中,寄託了自己愛自然、慕自由的情趣,與盛唐山水詩人的作品有其一致之處。如它的第一首: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韋應物和戴叔倫的兩首〈調笑令〉是最早的描寫邊塞景象的文人詞。韋作是: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戴作是:
邊草,邊草,邊草盡來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聲愁絶。
韋詞裡的胡馬實際是一個遠戍絶塞、無家可歸的戰士的象徵。戴詞更通過雪月交加的場景,襯托出久戍邊疆的兵士的愁恨。這些作品又使我們聯想起盛唐邊塞詩人的作品,雖然情調上已沒有那麼悲壯。
就韻位的富有變化、聲律要求的嚴格,以及句調的更為長短參差看,韋、戴二詞繼承了近體詩講究聲律的精神,而擺脫了近體詩句度整齊的形式,從而在更大程度上表現詞調的特點。這對後來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有比較明顯的影響。
白居易、劉禹錫是中唐時期寫詞較多的作家。他們的詞裡有些描寫愛情的作品,如白居易的〈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劉禹錫的〈蕭湘神〉:
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
既流轉如珠,又含意不盡,它表現民間詞調的本色,同時看得出這些優秀詩人的加工。又如白居易和劉禹錫的兩首〈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春去也,多謝洛城人。弱柳從風疑舉袂,叢蘭巴露似沾巾,獨坐亦含頻。
則通過自然景物的烘托,直接袒露了詩人的襟懷,離開民間歌詞的情調更遠了。
跟唐代民間詞一樣,初期文人詞的題材也比較廣泛;雖然他們還較少地以寫詩的手法寫詞,除了少數作品外,較多在藝術上適應詞調的特點,形成獨特的風格,這是有待于後來詞家的探索的。
下列兩首詞,相傳出於李白之手,事實並不可靠。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菩薩蠻〉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絶。音塵絶,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憶秦娥〉
這兩首詞的題材是習見的,但意境闊大,情感深沉,出於中晚唐許多文人詞之上。「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是走向沒落的唐帝國的最好寫照,它在封建歷史時期曾經感動過許多人。從這兩首詞所達到的高渾純熟的藝術境界看,前人說是李白的作品,雖「查無實據」,卻也是「事出有因」的。
第二節 溫庭筠和花間派詞人
中唐以後,文人寫詞的漸多,溫庭筠是其中寫詞最多、對後人影響也最大的作家。
溫庭筠(
812‧—
870‧),本名歧,字飛卿,太原祁(今山西祁縣)人。他出身于沒落貴族的家庭,長期出入歌樓妓館,「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艷之詞」(《舊唐書·本傳》),為當時士大夫所不齒,終身困頓,到晚年才任方城尉和國子監助教。他的詩和李商隱齊名,但更多表現個人的淪落不偶,而較少傷時感事之作。就是他的愛情詩,雖文采絢爛,而雕琢過甚,帶有濃厚的唯美主義傾向,實際是齊梁綺艷詩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溫庭筠的詩雖不能和李商隱相比;由於他精通音律,熟悉詞調,他在詞創作的藝術成就上卻在晚唐其他詞人之上。溫詞現傳六十多首,比之他的詩,這些詞的題材更狹窄,絶大多數是描寫婦女的容貌、服飾和情態的。如下面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綉羅襦,雙雙金鷓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