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立業者,多虛圓之士;僨事失機者,必執拗之人。
儉,美德也,過則為慳吝、為鄙嗇,反傷雅道;讓,懿行也,過則為足恭、為曲禮,多出機心。
毋憂拂意,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憚初難。
飲宴之樂多,不是個好人家。聲華之習勝,不是個好士子。名位之念重,不是個好臣工。
仁人心地寬舒,便福厚而慶長,事事成個寬舒氣象;鄙夫念頭迫促,便祿薄而澤短,事事成個迫促規模。
用人不宜刻,刻則思效者去;交友不宜濫,濫則貢諛者來。
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則無放逸之心;小民亦不可不畏,畏小民則無豪橫之名。
事稍拂逆,便思不如我的人,則怨尤自消;心稍怠荒,便思勝似我的人,則精神自奮。
不可乘喜而輕諾,不可因醉而生[目真],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鮮終。
釣水,逸事也,尚持生殺之柄;弈棋,清戲也,且動戰爭之心。可見喜事不如省事之為適,多能不如無能之全真。
聽靜夜之鐘聲,喚醒夢中之夢;觀澄潭之月影,窺見身外之身。
鳥語蟲聲,總是傳心之訣;花英草色,無非見道之文。學者要天機清徹,胸次玲瓏,觸物皆有會心處。
人解讀有字書,不解讀無字書;知彈有絃琴,不知彈無絃琴。以跡用不以神用,何以得琴書佳趣?
山河大地已屬微塵,而況塵中之塵!血肉身驅且歸泡影,而況影外之影!非上上智,無了了心。
石火光中,爭長兢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許大世界?
有浮雲富貴之風,而不必岩棲穴處;無膏盲泉石之癖,而常自醉酒耽詩。兢逐聽人而不嫌盡醉,恬[忄詹]適己而不誇獨醒,此釋氏所謂不為法纏、不為空纏,身心兩自在者。
延促由於一念,寬窄系之寸心。故機閒者一日遙于千古,意寬者斗室廣于兩間。
都來眼前事,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總出世上因,善用者生機,不善用者殺機。
趨炎附勢之禍,甚慘亦甚速;棲恬守逸之味,最淡亦最長。
色慾火熾,而一念及病時,便興似寒灰;名利飴甘,而一想到死地,便味如咀蠟。故人常憂死慮病,亦可消幻業而長道心。
爭先的徑路窄,退後一步自寬平一步;濃艷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長一分。
隱逸林中無榮辱,道義路上泯炎涼。進步處便思退步,庶免觸藩之禍。着手時光圖放手,才脫騎虎之危。
貪得者分金恨不得玉,封公怨不授侯,權豪自甘乞丐;知足者藜羹旨于膏梁,布袍暖于狐貉,編民不讓王公。
矜名不如逃名趣,練事何如省事閒。孤雲出岫,去留一無所繫;朗鏡懸空,靜躁兩不相干。
山林是勝地,一營戀便成市朝;書畫是雅事,一貪痴便成商賈。蓋心無染著,俗境是仙都;心有絲牽,樂境成悲地。
時當喧雜,則平日所記憶者皆漫然忘去;境在清寧,則夙昔所遺忘者又恍爾現前。可見靜躁稍分,昏明頓異也。
蘆花被下臥雪眠雲,保全得一窩夜氣;竹葉杯中吟風弄月,躲離了萬丈紅塵。
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中,不必絶人以逃世;了心之功即在盡心內,不必絶欲以灰心。
此身常放在閒處,榮辱得失,誰能差遣我?此心常安在靜中,是非利害,誰能瞞昧我?
我不希榮,何憂乎利祿之香餌;我不兢進,何畏乎仕宦之危機。
多藏厚亡,故知富不如貧之無慮;高步疾顛,故知貴不如賤之常安。
世上只緣認得「我」字太真,故多種種嗜好、種種煩惱。前人云:「不復知有我,安知物為貴。」又云:「知身不是我,煩惱更何侵。」真破的之言也。
人情世態,倏忽萬端,不宜認得太真。堯夫支:「昔日所云我,今朝卻是伊;不知今日我,又屬後來誰?」人常作是觀,便可解卻胸□[上「罟」去「古」下「絹」去「糹」]矣。
有一樂境界,就有一不樂的相對待;有一好光景,就有一不好的相乘除。只是尋常家飯、素位風光,才是個安樂窩巢。
知成之必敗,則求成之心不必太堅;知生之必死,則保生之道不必過勞。眼看西晉之荊榛,猶矜白刃;身屬北邙之狐兔,尚惜黃金。語云:「猛獸易伏,人心難降。谿壑易填,人心難滿」。信哉!
心地上無風濤,隨在皆青山綠樹;性天中有化育,觸處都魚躍鳶飛。
狐眠敗砌,兔走荒台,儘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衰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
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支卷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