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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南岡名枝崙,瑞金縣學生。貧甚,不能治生,又喜與人忤。人亦避去,常非笑之。性獨善詩,所居老屋數間,土垣皆頽倚,時閉門,過者聞苦吟聲而已。會督學使者按部,斥其詩,置四等,非笑者益大嘩。南岡遂盲盲三十餘年而卒,年八十三。
論曰:敬于嘉慶十一年自南昌回縣。十二月甲戌朔,大風寒。越一日乙亥,早起自掃除,蠹書一冊墮于架,取視之,則南岡詩也。有郎官為之序,序言穢腐。已擲去,既念詩未知如何,復取視之,高邃古澀,包孕深遠。詢其居,則近在城南,而南岡已于朔日死矣。南岡遇之窮不待言,顧以余之好事為卑官于南岡所籍已二年,南岡不能自通以死,必死後而始知之,何以責居廟堂、擁麾節者不知天下士耶?古之人居下則自修而不求有聞,居上則切切然恐士之失所,有以也夫?
——選自《四部備要》本《大雲山房文稿》
【譯文】
謝南岡名枝崙,是瑞金縣縣學的生員。家裡很窮,不能維持生計,又喜歡和人頂撞。人們也遠遠地避開去,常常譏諷嘲笑他。生性唯獨擅長詩歌,所住的地方只有幾間舊屋子,用土壘起的矮牆都坍倒了,門兒經常關着,經過的人只聽到他苦心吟詩的聲音而已。正逢上朝廷派出的提督學政巡察下屬,對他的詩大加貶斥,列在第四等,那些譏諷嘲笑的人更是一片喧嘩。南岡因而默默無聞地沉淪三十多年而死去,得年八十三歲。
評論說:我在嘉慶十一年從南昌回到瑞金縣。十二月初一,颳大風,天氣寒冷。過了一天是初二日,我很早起床,自己打掃住處,有一本滿是蟲蛀的書從架上掉下,拾起一看,原來是南岡的詩作。有郎中一類的官員為它作了序,序言儘是些陳詞濫調。我已經把書丟開在一旁,後來又想到不知詩究竟做得怎樣,便又重新拿來翻看,格調高曠,風格古拙、冷澀,包含着深長的意境。連忙打聽他的住址,原來離此不遠就在城南,而不料南岡已在初一那天去世了。南岡境遇的不順利是不用說的了。然而象我這樣一個不嫌多事出來當個小官的,在南岡戶籍所在地任職已經兩年了,南岡不能自我介紹與我相識而後死,一定要到死了以後我才知道他,這又怎麼能夠責備那些在朝中官居要職、或在一方執掌大權的人,不識天下的人材呢?古時候的人處于下層時,就自我修養,不求被人所知;處于上層地位時,就憂心不已,唯恐士子不得其所:這是有緣故的啊!
(史良昭)
閒情記趣(節選)
〔清〕沈復
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微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昂首觀之,項為之強。又留蚊于素帳中,徐噴以煙,使其沖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怡然稱快。于土牆凹凸處,花台小草叢雜處,常蹲其身,使與台齊;定神細視,以叢草為林,以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神遊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見二蟲鬥草間,觀之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蝦蟆也,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餘年幼方出神,不覺呀然驚恐。神定,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別院。年長思之,二蟲之鬥,蓋圖奸不從也。古語云:「奸近殺」,蟲亦然耶?貪此生涯,卵為蚯蚓所哈(吳俗呼陽曰卵),腫不能便。捉鴨開口哈之,婢嫗偶釋手,鴨顛其頸作吞噬狀,驚而大哭,傳為語柄。此皆幼時閒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