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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一支來歷不明的外國軍隊襲擊了瓦雷金諾。聽說他們被擊潰,但村子遭到了洗劫。卡緬諾德沃爾斯基並未否認這個消息。據說我家裡的人和您家裡的人逃脫了。一群神奇的斜眼睛的人,身穿短棉襖,頭戴羊皮高帽,在嚴寒中從冰上穿過雷尼瓦河,沒說一句難聽的話,對村裡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統統開槍打死,然後又不知去向,就像他們出現時那樣神秘。您難道沒聽說過?這是真的嗎?」
“胡說八道。捏造。搬弄是非的人所造的謡,未經證實的流言。
「如果您真像對士兵進行道德教育時那樣善良,那樣寬宏大量,那您就把我放了吧。我去尋找親人,連他們是否還活着,他們在哪兒,我都不知道。如果您不放我,就請住口,不要再打擾我,因為我對其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還會幹出蠢事來。最後,活見鬼,我總還有睡覺的權利吧!」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往床上一撲,臉趴在枕頭L。他竭力不聽利韋裡的辯解,對方還在勸他放心,到不了春天,白軍一定會被擊退。內戰將結束,自由會到來,到處都是幸福與和平。那時誰也不敢扣留醫生。但需要耐心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已經忍受了這麼多的苦難,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再用不着等多久了。現在醫生又能上哪兒去呢。為了他自身的安全,現在不能放他一個人到任何地方去!「又是他那一套,魔鬼!說起來就沒完!多少年反覆磅叨這一套也不害臊?」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氣得嘆氣。“他聽自己的話聽得入迷了,這個好說漂亮話的人,倒霉的可卡因鬼。夜晚對他不是夜晚,跟他這個該死的東西在一塊沒法睡覺,沒法活。嗅,我恨死他了!上帝作證,我總有一天宰了他。
「嗅,東尼娜,我可憐的小姑娘!你還活着嗎?你在哪兒?天哪,她早該分娩了!你分娩順利嗎?咱們又多了個男孩還是女孩?我的所有親人們,你們怎麼樣了?東尼啞,我永恆的責備和我的過錯!拉拉,我不敢呼喚你的名字,怕把靈魂從胸口中吐出來。天哪,天哪!可這位還在演說,安靜不下來,可惡的、感覺麻木的畜生!嗅,我總有一天會忍受不住把他宰了的。」
晴和的初秋過去了。天氣晴朗的金色秋天來臨了。狐灣西端一座木塔矗立在白軍修築的地堡裡。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約好在這裡同他的助手勞什醫生會面,商量幾件公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按時來到這裡。他無事可做,便在坍塌的戰壕邊上走來走去,爬上木塔,走進守衛室,從機槍巢的空槍眼裡眺望河對岸的一片伸向遠方的樹林。
秋天已經在樹林中針葉樹木和闊葉樹木之間劃了一條明顯的界線。針葉樹木橡~堵黑牆豎立在樹林深處,闊葉樹木則在針葉樹木之間閃爍出一個個葡萄色的光點,彷彿在砍伐過的樹林中用樹幹修建的一座帶內城和金頂樓閣的古代城市。
壕溝裡、醫生的腳下和被晨寒凍硬的林間道路的車轍裡積滿了枯幹的柳葉,柳葉彷彿剪過似的蜷成一個個小圓卷。秋天散髮出這些褐色樹葉的苦澀氣息,還夾雜着許多其他的氣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貪婪地把霜打過的蘋果、苦澀的干技、發甜的潮濕和九月藍色的晨霧混合而成的芳香吸進肺裡。晨霧令人聯想起被水澆過的黃火和剛剛撲滅的火災的蒸氣來。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沒發現勞什走到他背後。
「您好,同事。」他用德語說。他們商量起公事來。
「咱們要商量三件事。第一,如何處理釀造私酒的人;第二,改組野戰醫院和藥房;第三,根據我的要求,研究如何在野外環境下對精神病進行門診治療。親愛的勞什,也許您認為沒有這種必要,可據我的觀察,我們正在發瘋,而現代種類的瘋狂具有傳染的性能。」
「這是個非常有趣的問題。我等會兒再來談它。現在先說別的。軍營裡出現不安跡象。釀造私酒者的命運引起大家同情。不少人還擔心從白軍佔領的村子裡逃出來的家屬的命運。一部分游擊隊員拒絶開拔,因為運載他們妻子、兒女和父母的大車隊快到了。」「是啊,應該等待他們。」
「可這一切都發生在選舉統一指揮司令官的前夕,他將統一指揮原來不隷屬於咱們的支隊。我想利韋裡同志是唯一的候選人。一夥青年人推舉另一個人,伏多維欽科。有一派同我們不合,但同私釀燒酒的人勾結在一起,他們支持他。他們都是富農和店員子弟,還有高爾察克的逃兵。他們閙得特別厲害。」
「依您看,對那些賣私酸白酒的衛生兵如何處置?」
「我看先判槍決,然後赦免,改為緩刑。」
「可扯遠啦,還是商量正經事兒吧。如何改組野戰醫院。這是我想跟您商量的頭一件事兒。」
「好吧。不過我想告訴您,您的有關精神病預防的建議毫不令人驚訝。我自己也有這種看法。現在出現併流行的精神病是最典型的精神病,具有特定的時代特點,是時代的歷史特徵所直接引起的。咱們這兒有個士兵,帕姆菲爾·帕雷赫,在沙皇軍隊裡當過兵,覺悟很高,具有天生的階級本能。他正是這樣發了瘋,因為擔心親人發了瘋:如果他被打死了,他們落到白軍手裡,將替他承擔一切責任。非常複雜的心理狀態。他的家屬在逃難大車隊中,正在追趕我們。我的蹩腳俄語使我沒法詳細詢問他。您向安格利亞爾或卡緬諾德沃爾斯基打聽吧。應該給他檢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