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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到銀河的白色深淵時,是不是可以說它是藉著它的無定量性來遮掩宇宙的無底的空虛和無垠的空間,又暗地裡懷着消滅我們的惡意來傷害我們呢?還是說,就本質說來,白色與其說是一種顏色,不如說是明顯的沒有顏色,同時又是各種顏色的凝結物,是不是說,因此我們就認為,在一片茫茫的雪景中,就有這樣一片意義深長的,沒有光彩的空白~一種我們所害怕的毫無色彩的,而又非常具有色彩的無神論呢?不過,當我們來細思自然哲學家們的另一種理論時,就發現世間各種色彩~各種壯麗的或者可愛的美飾~夕陽西下的天際和樹林裡的可愛的色調;而且還有塗著金色絲絨似的蝴蝶,和少女的蝴蝶似的面孔;所有這些都不過是巧妙的欺詐,都不是實際的固有的本質,而不過是從外部敷上去的東西,所以,神化了的大自然完全象是妓女的塗脂抹粉一樣,她們的魅力只是掩蓋那藏骸所在的內部;如果我們再繼續探討下去,細想一下神秘的宇宙,它雖產生了每一種色澤,產生了偉大的光學原理,可它本身卻始終是白色的或者是無色的,如果它對物質起作用而缺乏媒質的話,它就會用它自己的空白的色澤來渲染一切物體,甚至包括郁金香和玫瑰花在內。把這一切都仔細地想了以後,那麼,橫在我們面前的這個癱瘓了似的宇宙就是一個麻風病人了,於是象在拉普蘭(拉普蘭~芬蘭北部地區,一般泛指北歐地方。)的那些固執的旅行者一樣,他們由於不肯戴上有色的和着色的眼鏡,才弄得他們自己那雙可憐而沒有信心的眼睛,一望到周圍那種墓碣幢幢的白色景物就失明了。白鯨就是這一切事物的代表。那麼,你們對這種激烈的獵捕可覺得驚訝麼?
第四十三章
聽!
「噓!你可聽到那聲音,卡巴科?」
這是夜班(夜班~在航海上,一般指夜間十二點到早晨四點。)時分:月色皎潔;水手們站成一條綫,從中甲板的一隻淡水桶伸展到船尾欄杆附近的大飲水桶。他們就這樣傳遞水桶,加滿那只大飲水桶。他們大都站在後甲板那塊禁區上,大家都很小心謹慎,嘴不說話,腳不沙沙作響。水桶就在這種闃無聲動的氣氛中傳來遞去,只有桅帆不時的拍擊聲,和不斷向前的船骨的不變的哼哧聲打破沉寂。
就在這種寧靜的氣氛中,那個站在靠近後艙口,名字叫做阿基的水手,對他旁邊那個綽羅人(綽羅~中美洲的一種混血民族,一半西班牙,一半印第安血統。)悄悄地說了上述那句話。
「噓!你可聽到那聲音,卡巴科?」
「把那只桶接住好嗎,阿基?你說的是什麼聲音?」
「喏,又響啦~在艙口下面~你沒聽到~一聲咳嗽~真象是一聲咳嗽。」
「咳個鬼!把那只空桶傳過來吧。」
「喏,又響啦~就在那地方!~好象有兩三個人在睡夢裡翻身,你聽!」
「胡說八道!隨它去,好不好,夥計?那是你晚飯吃下去的三塊泡濕的麵包在你肚皮裡翻身的緣故~旁的沒有什麼。當心水桶!」
「隨你怎麼說吧,夥計;我的耳朵可真靈。」
「是呀,你這傢伙在離開南塔開特五十英里的海上,就聽得到那個桂克老太婆的縫衣針聲;你就是這樣的傢伙。」
「別嚼舌頭;會出什麼事,咱們總看得到。你聽,卡巴科,後艙裡一定還藏有沒在甲板上露過面的什麼人;我疑心我們的老蒙兀兒也有幾分知情呢。有一天,值早班的時候,我聽到斯塔布跟弗拉斯克說,好象就要出什麼驚人的事情。」
「啐!水桶!」
第四十四章
海圖
那一夜,在水手們狂熱地贊成亞哈的意圖,接着便颳起了狂風後,如果當時你跟着亞哈船長走進他艙室,你就可以看到他走到船尾橫木的一隻櫃邊,把一大卷皺皺摺折的泛黃的海圖拿了出來,攤在他面前那只螺絲旋緊的桌子上。於是,你就看到他傍着桌子坐下去,一面全神貫注地研究他所看到的各種航線和明暗圖影,一面又遲緩而從容地用鉛筆在以前那些空白的地方再畫上一些航線。他還時不時地參考他旁邊一大疊舊航海日誌,那些航海日誌中,有從前各種船隻,在不同航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捕到了或者發現了抹香鯨的記錄。
他在這樣用功的時候,弔在他頭頂那盞繫著鏈條的沉重蠟錫燈,不斷地隨着船身的搖動而晃動,始終把閃閃的微光和簇簇的陰影,投射在他那刻滿皺紋的額頭上,簡直叫人以為,他自己在那幅皺摺的海圖上划著航線記號的同時,也有一枝肉眼看不見的鉛筆,在他那深刻着海圖似的額角上划著航線。
不過,亞哈也不是今天晚上才特地孤處在他的艙室裡,這樣對著海圖沉思默想。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把這些海圖拿出來,差不多每天晚上總有一些鉛筆記號給擦掉了,又再划上另一些記號。亞哈要靠這些攤在他面前的天下四海的海圖,細心穿過這些大小渦流的迷宮,希望能更可靠地完成他心靈中那個偏熱症的念頭。
任何一個不十分熟悉大海獸的情況的人也許會以為,要在這樣茫茫的大海裡發現一隻孤零零的生物,是一種荒誕而無望的工作。可是,亞哈卻不是這樣看法,他熟悉一切大小潮流的形勢,可以從中預測抹香鯨的食料的漂流情況;也想得出在特定的地方獵擊它的正常而肯定的季節;因而對於該在這裡還是那裡去搜索他的獵物的最適當的日子,也就能夠得到合理的。差不多是近乎正確的推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