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四個小時以後他動身回家去了。他的四輪馬車飛快地行駛在柔軟的鄉村土路上。差不多有兩個星期,天一直幹旱;乳白色的薄霧在空氣中瀰漫開來,籠罩了遠方的樹林;從霧中飄來一股樹林被燒過的焦味。許多輪廓模糊的深灰色烏雲在淡藍色的天空中向四面擴散;相當猛烈的風形成一股接連不斷的乾燥氣流,迎面勁吹,卻不能驅散炎熱。拉夫烈茨基把頭靠到靠枕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望著呈扇面形展開。奔馳而過的一片片田野,望著緩慢地隱約出現的爆竹柳叢,望著那些傻里傻氣的烏鴉和白嘴鴉,~它們正帶著愚蠢多疑的神情,歪著腦袋瞅著從一旁駛過的馬車,~望著一條條長滿蒿草。苦艾和野菊的田塍;他望著~而這空氣清新。土壤肥沃的草原荒地和偏僻荒涼的地方,這綠色的原野,這些長長的丘陵,長滿矮小柞樹叢的溝壑,這些單調乏味的小村莊,稀稀落落的白樺~所有這一切,他已經有很久沒看到的俄羅斯景色,在他心中引起一種既甜蜜。同時又幾乎是悲哀的感覺,彷彿有某種讓人覺得愉快的壓力壓在他的胸膛上,使他感到憂鬱。他思潮起伏,思想彷彿在慢慢徘徊;思緒漫無邊際,就像高空中似乎也在慢慢徘徊的烏雲的輪廓一樣,也是那樣模糊,那樣不明確。他想起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母親,想起她是怎樣死去的,人們是怎樣把他抱到了她的身邊,她是怎樣把他的頭抱在自己胸前,開始有氣無力地對他邊哭邊說,可是朝格拉菲拉。彼特羅芙娜望了一眼,~又立刻住了聲。他想起了父親,起初父親精力充沛,對一切都不滿意,說話聲如洪鐘,後來雙目失明,變得十分傷感,下巴底下留著不乾淨的花白鬍子;他想起,有一次,父親在吃飯的時候多喝了一杯酒,把調味汁灑到了自己的餐巾上,突然笑了起來,眨著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滿臉通紅,講起自己獲得勝利的往事;他想起了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就像人霎時間感到心痛,會眯縫起眼來那樣,不由自主地微微眯縫起眼,隨即又搖了搖頭。後來他的思想停留在莉莎身上。
「瞧,」他想,「一個新人剛剛進入生活。一個可愛的姑娘,不知將來她會怎樣 。 她長得很美,她的臉肌膚潔白,面色紅潤,眼睛和嘴唇那樣嚴肅,目光也誠實,天真。可惜,她好像有點兒過於熱情。身材很美,步態那麼輕盈,聲音也挺柔和。我很喜歡她突然站住,注意傾聽別人說話,臉上沒有一點兒笑容,隨後沉思起來,並且把自己的頭髮撩到後邊去。的確,我也覺得潘申配不上她。可是他壞在什麼地方呢 。 不過,我幹嗎要沉入幻想之中 。 她也將沿著大家所走的那條路走下去。我最好還是睡一會兒吧。」於是拉夫烈茨基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