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可沒出亂子。」車上的人聽聽音樂和指揮的聲音,把車子退了回去。
那三個人給抓緊了手腕,嘴上都有隻手堵着。到了黑地裡,人牆散開來,湯姆從背後抓住他那俘虜的兩隻胳膊說:「幹得實在漂亮。」維萊和郝斯頓都來了。維萊說:「現在只要六個人就夠了。」
郝斯頓用電筒照了照三個俘虜的臉,「你們幹嗎要做這種事?誰叫你們來的?」俘虜說:「天大的冤枉,我們啥也沒幹,無非想跳跳舞。」朱爾反駁說,他們不是想跳舞,而是想打那個小伙子。湯姆也說,他們往裡擠的時候,就有人吹口哨。「是的,警察聽見口哨就到大門口來了,」郝斯頓說。
三個人不肯講誰叫他們來的。郝斯頓告誡他們:“不說就不說。可是你們得注意:你們跟我們一樣,都是自己人。你們千萬別殘害自己人。
這一回饒了你們,你們得把話帶回去;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不管是誰,一定把他的骨頭敲斷。”他們讓三個人從後邊的籬笆爬上去。跳舞場上奏着《老丹達克》,樂曲尖利而淒涼。
蹲在管理處近旁的那圈人還在交談。爸說:「世道要變了。我不知道怎麼個變法,可總要變的。現在大家都覺得不安,誰都緊張得很,想不出辦法來。」
那戴黑帽子的又抬起頭來,“說得對,是要變的。有人告訴我俄亥俄州阿克朗那兒的橡膠公司出了事。他們招了些山裡來的工人,只要出很低的工錢。沒想到這批山裡人也加入了工會。
這下子可閙翻天了。開店的老闆和美國軍團那些傢伙都大叫大嚷:『赤黨!』要取締阿克朗的工會。橡膠公司沒收了工人的尖嘴鋤,還買來了瓦斯。三月裡,一個星期夭,五千個山裡人到郊外打了一次火鷄。
五千人排着隊穿過市區,又排着隊回來。就來了這麼一手,當地的市民委員會發還了工人的尖嘴鋤,再沒有人給打,給殺,從此就太平無事了。我想,也許我們也該組織一個打火鷄的會,每星期天開個大會才好。”大家抬起頭來看看他,又低下頭去。
一個個焦躁地挪了挪腳,把身體的重量從一條腿移到另一條腿上。
二十五
加利福尼亞的果子熟了。沉甸甸的果實壓得樹枝彎了下來,得在下面打起撐才行。
這樣的年景是靠那些有學問、有技術的人奪來的。他們改良種子,嫁接果樹,改進種植技術,消滅病蟲害,都是些了不起的人。
小果園的園主們高興了,豐收在望。
櫻桃最先成熟。一毛半一磅。糟糕,這價格連付採摘的工錢都不夠呀。
又大又甜的黑櫻桃和紅櫻桃,讓鳥兒每顆啄了一半,黃蜂又嗡嗡地鑽進鳥兒啄的洞眼裡。果核落到地下,跟粘在核上的碎果皮一起幹掉。
紫色的梅子熟起來,味兒甜了。哎呀,我們出不起工錢。
750 工錢怎麼低也沒辦法。於是梅子鋪了一地,山野裡到處是爛果子的氣味,引來成群的蒼蠅。
梨子也長得又黃又嫩了。五塊錢一噸。就是說四十箱只賣五塊錢。花了工錢修剪枝條,噴殺蟲藥,這會兒採摘,裝箱,裝車,把梨子送交罐頭廠,都得花錢,落得這樣的結果可辦不到。
於是這種嫩黃的果子就沉甸甸地落到地下,摔出了果汁。散髮出發酵和腐爛的氣味。
還有葡萄——我們不能釀成好酒。大家都買不起好酒了。把葡萄割下來吧,不管好的、爛的、蟲吃過的,都割下來,連梗子帶土一起榨汁吧。加上硫磺和單寧酸殺菌消毒。
這麼一來,發酵的時候再不是清香的葡萄酒味,卻是腐爛味和藥昧。也好,反正裏邊有酒的成分,總能讓人喝醉。
這類小果園第二年就要歸併到大地產裡去,債務會把園主逼死。只有大業主才能生存,他們開着罐頭廠。四個梨子削了皮,對半切開,煮一煮裝進罐頭裡,能賣一毛五呢。罐頭梨不會壞,可以放好幾年。
清香的果子味反而成了這兒的苦難,腐爛的氣息瀰漫全州。那些能接枝和能改良種子的人,卻想不出辦法使饑餓的人吃到他們的產品。那些創造水果新品種的人創造不出一種制度,讓人們吃到他們的水果。
這實在是人世間最不幸,最痛心的事。一車車橘子拋在地上。饑餓的人從幾哩外趕來想拿這些橘子,可是辦不到;要是白白給他們拾去,誰還肯出兩毛錢買一打呢?人們拿着橡皮管把火油澆在那些橘子上。千千萬萬饑餓的人需要這些橘子,偏有人把火油澆在那堆積成山的金黃的橘子上。
腐爛的氣息瀰漫全國。
咖啡當作行船的燃料,玉米被燒來取暖,土豆大量拋進河裡,豬殺了埋起來讓它爛掉。這裡頭包含着無可指摘的罪行,包含着不能用眼淚來表達的悲哀,包含着莫大的失敗,足以使我們取得的一切成就全部完蛋。
人們享網來打撈河裡的土豆,看守把他們攔住!人們開了破車來撿丟掉的橘子,橘子已經澆上了火油。人們默默地站在那兒,眼看著土豆順水漂走,眼看著堆積成山的橘子坍下去,變成一灘泥漿。饑餓的人的眼睛裡冒出一股越來越強烈的怒火。憤怒的葡萄在人們心裡迅速成長起來,結得沉甸甸的,等候收穫期來臨。
二十六
一天傍晚,吃罷晚飯,約德一家都沒散。媽宣佈說,錢花光了,油只夠再吃一天了,麵粉還能吃兩天;溫菲爾德的臉色很難看,羅撒香快生孩子了,臉色也很難看,都得吃點好的才行。商量結果,他們非離開這兒不可。他們都捨不得收容所,但是不得不走。
奧爾在卡車上還藏着桶汽油,還能往北開一段路。那兒的棉花快要收摘了,雖說不一定能找到活幹,不過留在這兒是肯定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