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坐上司機座。發動機轉了一陣,汽缸發出響聲,車後冒起了青煙。
「再見,慕萊,」奧爾喊道。
全家人都喊:「再見,慕萊!」媽想朝後面望望,堆着的行李擋住了她的視線。行李上的人都朝後面望着。他們看見慕萊孤零零地站在院子裡目送她們。接着,山崗擋往了他們的視線。
卡車往西部慢騰騰地開去。
十一
那些搬空的屋子門都開着,隨風搖擺。鄉下人搬走的當天黃昏,出外覓食的貓兒懶洋洋地回家,在門廊上喵喵地叫:見沒人出來,就爬進開着的門,穿過空蕩蕩的房間,重新回到田野裡去,從此成了野貓。夜晚,原來停在門上的蝙蝠飛進屋來,過了幾天,它們白天就耽在陰暗的屋角裡,收起翅膀倒掛在椽子上,空屋瀰漫著它們糞便的臭味。老鼠也搬進來,到處建立儲藏野草子的倉庫。
為了捉老鼠,黃鼠狼也進來了,還有褐色的貓頭鷹尖叫着飛進飛出。
一陣小雨過後,台階前從來不讓長草的地方長出了野草。地板縫裡也長出野草來了。空屋的牆板容易開裂,裂縫打一個個銹釘子那兒開始,再延伸開會。塵土積在地板上,只有老鼠、黃鼠狼和貓在上面留下一些腳印。
一天夜裡,風掀起一塊木瓦,把它甩到地下。第二陣風鑽進那塊木瓦留下的侗裡、刮落了三塊木瓦,第三陣風吹來,就刮落了十二塊。中午的太陽從那個洞裡射進屋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閃亮的光。在颳風的夜裡,那些門砰砰作響,窗上的破窗帘隨風飄蕩。
十二
六六公路是主要的移民路線,是逃荒者的路。為了逃避風沙和日漸縮小的耕地,逃避轟鳴的拖拉機和日漸縮小的土地所有權,逃避沙漠北侵的威脅,逃避風災和水災,人們從各條支線,從大車走的上路和崎嶇的鄉間小道來到六六公路。六六公路是幹道,是逃荒的路。
逃荒的人在六六公路上川流不息,有時候是單獨的一輛車,有時候是小小的車隊。在那些超載的舊車上,司機一路提心弔膽地傾聽著車子的種種音響。如果響聲或者節奏起了變化,說不定會在路上停個把星期。但願這老爺車別在到達加利福尼亞以前完蛋。
牢胎磨破了兩層。要是不在石頭上撞穿的話,也許還能定一百哩。可再走一百哩,只伯內胎又吃不消。得配只車胎才行。
可是天哪,舊車胎的要價都很高。他們知道買主要趕路,不能等,就把價錢抬高了。
買不買聽便。我做買賣不是閙看好玩。你有多少難處我管不着。我自己還顧不過自己來呢。
離下一個市鎮還有多少路?
昨兒我看見四十二輛車載着你們這樣的人開過。你們打哪兒來?往哪兒去?
去加利福尼亞,一個大州。
不怎麼大。全美國也不怎麼大。要容下你和我,容下你那樣的人和我這樣的人,要容納得下全國的小偷和老實人,餓肚子的和吃肥了的,還嫌小了點。你幹嗎不回去呢?
這是個自由的國家。人民有遷移的自由。
這是你這麼想!聽說過加利福尼亞州界上的巡邏隊嗎?警察會攔住你們這些倒霉蛋,趕你們回去。他們說,你要是買不起地產,我們就不要你。他們問,有開車執照嗎?拿來看看。一把扯掉,說你沒有開車執照不准入境。
這是個自由的國家。
好,你試試吧。人都說只要有錢,愛怎麼自由就怎麼自由。
加利福尼亞的工錢挺高,傳單上這麼說。
胡說!我親眼看見有人回來了。這車胎你到底要不要?
要是要的,可是,先生,我們剩下的錢不多了。
好啦,我不是慈善家。要就是這個價。
到下一個市鎮配去。對付着開吧,車胎再破也得對付着開。
坐在車子後面的丹尼要杯水喝。
只好等一等,這裡沒有水。
聽,聽那噓噓的叫聲。有個墊圈脫落了。找個地方停下來修一修。可是天哪,吃的東西越來越少,錢也越來越少,等到買不起汽油的時候,那怎麼辦?
丹尼要杯水喝,這小傢伙渴了。
哎呀呀!年胎外胎全破了。非換不可了。有些汽車在路邊停下來,拆修引擎,修補車胎。有些汽車象受傷的野獸,在六六公路上掙扎。
丹尼要杯水喝。可憐的小傢伙,他熱壞了。他只好等着。要等到下一個服務站才行。
「服務」站!說得倒好聽。
有二十五萬逃荒的人,五萬輛舊汽車在這條公路上。沿途有許多給人甩下的破車。那些車上的人怎麼樣了?他們是不是憑兩條腿在走?他們哪來的勇氣?哪來的這樣了不起的信心?
有個故事,說來你不信。事情倒是真的,而且怪有趣,也挺美妙。有一家子十二口被迫背井離鄉。他們沒有汽車,用一些破爛拼成一輛拖車,裝上行李,把拖車拉到六六公路路邊等着。
不久就有一輛轎車把他們帝走了。其中五個人坐在轎車裡,七個人和一條狗坐在拖車上。三下兩下就到了加利福尼亞。帝他們的那位好心人還供給他們吃的,這是真事。
可是誰能有這樣的勇氣,誰能對人類有這麼大的信心呢?使人有這種信心的事例太少了。
恐懼驅趕人們奔逃——他們經歷着各種奇遇,有的非常悲慘,有的卻十分美妙,便人恢復了對人的信心,永遠不會絶望。
十三
裝載過重的舊哈得遜車吱咯吱咯上了公路,向西開會。奧爾專心致志地把握著方向盤。奶奶在他旁邊的座位上迷迷糊糊打瞌睡。媽坐在奶奶身邊,望着前方。
奧爾嘆氣說:「載這麼重,天曉得怎麼開上山去。媽,這幾去加利福尼亞,路上有山嗎?」「聽說要過幾座山,」媽說,「甚至有大山。很大的山。」“爬山的話,這輛車馬上會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