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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143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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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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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據我看,多爾米東特·吉洪諾維奇,」東佐娃眯縫着眼睛環視四周。「您的書比以前更多了。」

「沒,沒多,」奧列先科夫稍微搖了搖他那像是金屬澆鑄的大腦袋。「不過,前不久我確實買了大約20本,而您知道我是從誰手裡買來的嗎?」他微微現出欣喜的神色。「是從阿茲納切耶夫那裡買來的。他退休了,您瞧,已經滿60歲了。


  

就在那一天,大家才發現他根本不願當放射科專家,不願再跟醫學多打一天交道,原來他從內心裡喜歡養蜜蜂,今後將把全副精力放在養蜂上。怎麼會是這樣的呢?既然你喜歡養蜜蜂,何必把自己最好的年華耗費在別的事情上?……好吧,柳多奇卡,您想坐哪兒?」他問頭髮有點花白、上了年紀的東佐娃。接着就自己代她作出了決定:「瞧,坐在這把圈椅裡您會感到很舒適。」

「我並不打算在這兒待多久,多爾米東特·吉洪諾維奇。我一會兒就走,」東佐娃嘴上這樣說,但已深深地坐進那把柔軟的圈椅,而且立刻感到放心,甚至可說是確信待會兒在這裡作出的決定必定是上策。經常性負責的重擔,作為一個頭頭的重擔,必須為自己的生活作出選擇的重擔——這一切還在走廊裡的衣帽架旁就已經從她肩上卸下,等她坐到這把圈椅裡的時候,就徹底被丟在腦後了。她懷着輕鬆的心情緩緩地環視這間她所熟悉的書房,看到屋角一隻舊的大理石洗手盆而深受感動,那不是新式的盥水盆,而是下面放著水桶的洗手盆,但全都被罩了起來,非常清潔。

她直接望瞭望奧列先科夫,心裡很高興,因為他還健在,會替她分擔一切憂愁。奧列先科夫還站着。他站得筆直,沒有一點腰彎背駝的傾向,肩膀和頭部的姿勢還是顯得那樣硬朗。他看上去永遠是那麼信心十足,彷彿他的使命就是給別人治病,而自己絶對不會生病。

從他下巴的正中垂下一給修剪齊整的疏朗銀鬚。他還沒有謝頂,甚至鬚眉也未全白,分梳兩邊的頭髮還算光滑,這些年來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他的臉屬於不為任何感情動容的一種類型,五官始終各就各位。只有向上拱曲的眉毛通過微乎其微的位置變動顯示出感情起伏的整個幅度。

「對不起,柳多奇卡,我就坐在這寫字檯前。不要把這看成是正式的接待。只不過我是在這個地方坐慣了。」

要是沒有坐慣,才是不可思議的!當年几乎每天都有病人到他這間書房裡來,後來人少了些,但直到今天還有;他們有時會在這裡坐上很久,跟醫生進行有關前途命運的痛苦交談。在這種迂迴曲折的談話過程中,不知為什麼可以使你終生難忘鋪在深褐色橡木邊框中央的綠色台呢,或一柄古老的裁紙木刀,或一根醫用的鍍鎳金屬棒(用於檢查咽喉)、一隻帶鋼蓋的墨水缸,或杯中冷卻了的、顏色深得像波爾多葡萄酒的濃茶。醫生坐在自己的寫字檯前,有時需要讓病人擺脫他的視線而稍加思考,就站起來向洗手盆或書架那邊走去。一般說來,奧列先科夫醫生的一雙始終聚精會神的眼睛非必要時從不把視線移開去看旁邊,從不垂向桌上的檔案,它們從不浪費準備用於觀察病人或交談者的每一分鐘。

這雙眼睛是主要的儀器,奧列先科夫醫生就是通過這雙眼睛瞭解病人和學生的情況,並把自己的決心和意志傳達給他們的。


  
多爾米東特·吉洪諾維奇一生受過許多迫害:1902年因參加革命活動(當時他同其他幾個大學生一起坐過一個星期的班房);後來因為他那已經去世了的父親是個神甫;後來又因為他本人在第一次帝國主義大戰中當過沙皇軍隊的旅軍醫,而且不僅僅是個軍醫,據證人肯定,在那個團倉皇潰退的時刻,他曾躍上戰馬,扭轉敗局,率領那個團重新投入這場帝國主義大混戰,與德國工人為敵。然而,在所有這些迫害之中奧列先科夫遭到持續最久、最難忍受的迫害,卻是因為他堅持私人開業行醫的權利,而這項職業處處被禁,愈禁愈嚴,被認為是個人發財致富的來源,是非勞動行業,無時無處不在滋生着資產階級。有好幾年他不得不摘下行醫的招牌,不管登門求醫的人如何懇求,不管病情多麼嚴重,一律將他們拒之門外,因為鄰近已被安插了自願的或受僱的財政局密探,加上病人本人也難免會說出去——這可能導致醫生喪失一切工作乃至住所。

而他在自己的事業中偏偏最珍視私人行醫的權利。要是門上缺少這塊鎸率的銅牌,他就像冒名頂替似地過着木合法的生活。他奉行的是絶不謀取副博士或博士學位的原則,說學位絲毫不能證明日常治病所能取得的成就;如果醫生是一位教授,病人反而會感到拘束;把時間花在寫學位論文上,還不如多研究一種學派的理論為好。單是在本地的醫學院裡,對年來奧列先科夫就先後在內科、小兒科、外科、泌尿科、傳染病科乃至眼科病院工作過,只是在這之後他才成為放射科專家和腫瘤學專家。

對於「功勛科學家」,他頂多通過嘴唇一毫米的撇動來表示自己的看法。他常常說,如果在這個人還活着的時候就授予他什麼家什麼家的稱號,而且還要冠之以「功勛」二字,那麼此人也就完了,因為榮譽會妨礙醫生治病,就像華麗的服裝妨礙行動一樣。「功勛科學家」不論走到哪裡,總是跟着一幫子人;他被剝奪了犯錯誤的權利,被剝奪了不知道某某事物的權利,甚至被剝奪了思考的權利;他會變得自滿、萎靡不振或落後於時代,並千方百計掩飾這一點,而所有的人又偏偏等着從他那裡看到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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