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要是把您宰了的話,別人就會說我是出於妒忌,因為您的放射科比我的外科成績好。」
「一點也不是開玩笑,列夫·列昂尼多維奇,我是認真地問您。」
的確,很難想像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還會跟人開玩笑。
薇加坐在那裡,神情憂鬱,身子緊縮,兩肩拱起,似乎有點怕冷的樣子。
‘「近日內我們就要給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檢查,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原來她早就感到胃疼,可她一直不說。自己還是個腫瘤專家呢!」
「不消說,您已經收集了所有的證據,證明您那裡是癌噗?」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從一鬢延伸到另一鬢的奇異眉毛彎曲起來。在毫無可笑之處的最普通的談話中,他的表情總是帶有嘲弄的意味,只是不知嘲弄何人。
“還沒收集齊全,’東佐娃承認。
「都是哪些,能舉個例子嗎?」
她說出一些癥狀。
「證據不足!」列夫·列昂尼多維奇指出。「正如拉伊金所說的那樣:遠遠不足!等薇加奇卡在診斷意見書上籤了字,咱們再好好談談。我不久就會被派去主持一所醫院的工作,那時我想把薇加奇卡帶去當診斷醫師。您放不放?」
「薇加奇卡我可絶對不放!您帶別人吧!」
「任何別的人我都不要,只要薇加奇卡!否則給您開刀又圖什麼?」
他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把一支菸抽到不能再抽的地步,可心裡想的卻完全是正經事。正如那個科裡亞科夫經常說的:年輕的沒有經驗,年老的精力不足。但漢加爾特目前(和他自己一樣)正處在頂峰時期:經驗的穩子已經灌滿了漿,精力的莖稈茁壯結實。他眼看著她從一個小姑娘似的住院醫師成長為如此幹練的診斷醫師,以致對她的信任不亞於對東佐娃的信任。
有了這樣的診斷醫師,外科醫生縱使是個懷疑論者,也盡可高枕無憂。只是女人的這個頂峰期比男人的短。
「你哪兒還有點心嗎?」他問薇加。「你反正吃不下,還得帶回家去。讓我吃了吧!」
玩笑歸玩笑,夾乾酪的麵包片當真出現了,他一邊開始自己吃,一邊勸別人也吃:
「喂,你們也來一點!……昨天我去參加了一次審判會。你們真該去參加,大有教益!是在學校裡進行的。到會的有四百人左右,要知道,這是很有意思的…情況是這樣的:一個男孩因腸套結髮生梗阻,需要開刀。手術做了。
孩子活了幾天,已經能做遊戲!——這是確定的事實。忽然又發生局部梗阻,結果孩子死了。在調查過程中那個可憐的手術大夫被折騰了
8個月,在這
8個月的時間裡看他怎麼給病人做手術的!現在,出席審判會的有市衛生局裡來的人,有全市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夫,有來自醫學院的公眾起訴人,你們聽見了嗎?這公訴人猛攻『白大褂』的犯罪態度!把家長也拉來作證,——也算是找到了證人!什麼連被子都蓋得歪斜了,反正什麼蠢話都有!而群眾,我們的公民,坐在那裡眼睛都氣鼓了:瞧,這些混蛋醫生!而聽眾裡面也有醫生,我們完全明白事情有多麼荒唐,明明看到這是個泥沼,卻又扭轉不了局面:要知道,這是在把我們自己往泥沼裡抱,今天你倒霉,明天也許就輪到我!而我們誰也不吱聲。如果我不是剛從莫斯科回來,大概也會一言不發。
但在莫斯科呼吸了
1個月的新鮮空氣之後,我的好多觀念似乎都起了變化,原先以為是生鐵澆鑄的隔牆不料竟是朽木的。於是我就跳出來發了言。」
「那裡可以自由發言?」
「嗯,有點像辯論會。我會:你們煞費苦心地安排這麼一場戲來演,不覺得害臊嗎?(我就是這樣放的炮!他們企圖制止我:『不許他講!』)你們以為醫療錯誤容易發生,而審判錯誤就不容易發生是不是?!要知道,這一事故應是科學分析的課題,而決不是審判的對象!應當只把醫生們召集起來,進行專業性質的科學分析,無須他人參加。我們外科醫生每星期二、星期五都要冒險通過佈雷區!我們的全部工作都應是建立在對我們信任的基礎上,母親應當信任地把孩子託付給我們,而不是到審判庭上來作證!」
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即使這會兒也激動不已,只覺得喉嚨裡有什麼東西顫動了一下。他忘記了乾酪麵包還沒有吃完,撕開只剩下半包煙的包裝紙,抽出一支點上,吸了起來:
「而這個手術大夫還是個俄羅斯人呢!倘若他是日耳曼人,或者是猶太人,」他掀起嘴唇把「猶」字說得很輕又拖得很長,「那豈不有人會喊:『絞死他,還等什麼?』……不少人為我鼓掌!想想看,怎麼能沉默呢?既然絞索已經套到了脖子上,那就應該把它扯斷,還等什麼?!」
在聽這番敘述的過程中,毅加受到極大的震動,連連搖頭。她的眼睛現出聰明、緊張、會意的神情,正因為如此,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喜歡把一切都告訴她。而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聽了卻困惑莫解,她抖了抖大腦袋上剪短了的灰白色頭髮:
“我可不同意這種看法!對我們做醫生的不這樣要求怎麼行?有人把紗布縫在病人肚子裡,是忘記了!有人把生理鹽水當成普魯卡因給病人注射!有人上石膏造成病人腿壞死!有人把劑量搞錯十倍!輸血的時候把血型也弄錯!把病人燙傷的情況也時有發生!這類情況怎能不由我們醫生負責?應該像對待孩子那樣揪住頭髮把我們加以教訓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