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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117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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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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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那是童年度過的地方!他一時竟沒認出來。但當他眨巴着還有點模糊的眼睛認出來以後,立即感到十分羞愧,因為他還是個毛孩子的時候就曾經那麼想過,可現在不是由他告訴薇拉,而是由薇拉作為一大發現首先告訴他。

記憶裡似乎還有一件事與此有關,得趕快想起來,快點想想,對了,他想起來了!


  

他很快就想起來了,但說起來卻十分審慎,不留什麼把柄:

「對年代有一個姓弗裡德蘭德的醫生,是個性病專家,他的著作曾轟動過我國。當時人們認為讓群眾和青年人打開眼界是很有益處的。這像是宣傳衛生常識,談的都是些最不便于談的問題。總的說來,這大概是必要的,比假惺惺地保持沉默好得多。

有一本書是《在關着的房門裏邊》,還有一本是《論愛情的苦惱》。您……沒有機會讀過這些書吧?至少,作為醫生,您讀過嗎?」

氣泡偶爾發出咕嘟的聲音。也許還有呼吸的聲音從鏡頭畫面之外傳來。

「我承認,我很早就讀過了,當時大概才12歲。不消說,是瞞着大人偷偷讀的。讀了以後感到震驚,但也感到空虛。感受麼……可說簡直不想活了……」

「我——讀過,」忽然,一個淡漠的聲音回答他。

「是嗎?是嗎?您也讀過?」奧列格喜出望外。他說「您也讀過?」這話的時候,彷彿此刻仍是他首先涉及這個問題。「擺在面前的是如此徹底的、符合邏輯的、無可辯駁的唯物主義,試問…循着還有什麼意思?這裡有精確的統計數字:用百分比表示出有多少女人什麼也感受不到,有多少女人感受到狂喜。這些不平常的事情,比如說女人為了……探索自己,從一個範疇轉到另一個範疇……」在不斷回憶起新的內容的同時,他倒抽了一口氣,好像碰痛了或燙痛了什麼地方似的。

「作者無情地斷言,夫婦關係中任何心理因素都是第二性的,任何所謂的『性格不合』都可以用生理學去加以解釋。這,您大概都還記得。您是什麼時候讀的?」

她沒有回答。

本來是不應該追問的。總而言之,他大概太粗魯,而且直來直去地把什麼都說出來了。他一點也不懂得跟女人談話的技巧。

天花板上那奇異的淡淡的光影忽然起了漣漪,某處一些銀色的點子炯炯閃亮,向前浮動。根據這一浮動的漣漪,根據這些極其微小的波紋,奧列格終於明白了:天花板上那團有如高空星雲般神秘的迷霧,只不過是窗外牆角下一潭積水的反照,一個尚未乾涸的水窪的映像。而此刻,起了微風。

薇加默不做聲。

「請您原諒!」奧列格表示歉意。他覺得向她道歉是件愉快的、甚至是甜蜜的事情。“我似乎沒能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好……

”他試圖把頭朝她扭過去,但還是看不見她。「要知道,這將毀掉世上一切有人性的東西。要是成為這種觀念的俘虜,要是接受這一切……」現在他懷着喜悅的心情回到自己原來的信念,並且力圖說服她!

這時,我加回來了!她進入了畫面——臉上根本沒有剛纔他聽出來的那種絶望和激憤的表情,而是只有平時那種和善的笑意。

「我正是希望您不要接受這一點。而且,我相信您不會接受的。」

她甚至容光煥發。“這正是他童年的那個小伙伴,一起上學的那個小姑娘,他怎麼會沒認出她呢!

他很想說句普通的、親昵的話,例如「把你的小手伸出來!」很想跟她握握手,說:「賭,我們談得多麼投機,真是太好了!」

但他的右臂插着針頭。

真想直呼其名——薇加!或者——薇拉!

但是沒有可能。

瓶子裡的血漿這時已降低了一半。前幾天,這血還在別人的體內流動,那人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思想,可現在正把紅褐色的健康注入他的體內。此外,它當真什麼也沒有帶來麼?


  
奧列格注視着薇加那輕盈移動的一雙手,看她怎樣把肘下的小枕頭墊子,怎樣把端頭下面墊上棉花,手指怎樣去摸橡皮管子,怎樣把支架可以移動的上半部分連同瓶子一起稍稍抬高些。

他不只是想握一握她的手,甚至想吻一吻她的手。


第二十五章 薇加

她情緒輕鬆地從醫院裡走出來,還抿着嘴輕輕哼着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小曲。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談茶色的夾大衣,腳上穿的已不是靴子,因為街上到處都幹了。她覺得渾身輕鬆,尤其是兩腿,走起路來是那麼不費力氣,簡直可以穿越全城。

傍晚同白天一樣,陽光燦爛,雖然已有些轉涼,但仍春意盎然。去擠那悶得要命的公共汽車可真沒有意思。她只想步行。

於是她徒步走去。

他們這座城市裡沒有比開花的杏樹更美的了。此時她忽然心血來潮,一定要趕在春天到來之前看到開花的杏樹,哪怕看到一棵也好,想碰碰運氣,向某處的籬笆後面,或者哪怕遠遠地往矮牆裏邊看上一眼,那種沒粉紅色她是不會同任何別的東西搞混的。

但這樣的時節尚未到來。樹木剛剛開始由灰轉青:現在正是樹上已呈現綠意、但灰色畢竟仍占優勢的時候。如果在什麼地方還看得見矮牆裏邊、靠近城市建築物的一小塊園地,那裡也只有剛剛翻耕的、風乾了的稿主。

時令尚早。

平時,薇加乘上公共汽車之前,好像總是匆匆忙忙,可是坐到彈簧已壞的座位上或終於抓住了弔環的時候,卻總是這樣想:我什麼也不想做,整個晚上也不會想做什麼。理智上明知不該這樣,晚上的時間卻總是胡亂打發過去,而第二天早晨還是乘那路公共汽車趕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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