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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89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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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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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頁

朗讀:

焦姆卡也是個好孩子,瓦季姆看得出他不是個只會空談的人。焦姆卡善於動腦子,也善於實踐。誠然,他臉上沒有天才的光輝烙印,當他聽到某種出乎意料的思想時,他看上去似乎有點愁眉不展。學習的道路對他來說並不平坦,智力的開發也不輕鬆,但這種笨鳥先飛的人往往會大有作為。

魯薩諾夫也沒使瓦季姆受不了。這是個一生都勤勤懇懇工作的人,儘管沒從天上把星星摘下來。他的見解基本上都是正確的,只不過不會深入淺出地表達,只會生硬地照本宣科。


  

科斯托格洛托夫起初給瓦季姆的印象並不好:過于粗魯,喜歡嚷嚷。可後來發現這是表面現象,實際上他並不傲慢,甚至還比較隨和,只是他生活中充滿了不幸,以致性情暴躁。看來,他的種種遭遇,根源也在於他那倔強的性格。他的病正在好轉,也還來得及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只要他有這種決心,並能較為嚴格地要求自己。

他主要的毛病是弔兒郎當,把時間都浪費掉了:一會兒在院子裡漫無目的地徘徊,一會兒看看閒書,而且特別愛纏女人。

但在死亡的邊緣上,瓦季姆無論如何也不會為追姑娘而分心。加爾卡在考察隊等他,盼望着跟他結婚,但他已沒有權利這樣做,他屬於加爾卡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他已經不再屬於任何人了。

這就是必須全部清償的代價。某種慾望一旦佔據了我們的心,也就取代了一切其他的慾望。

要說病房裡有使瓦季姆感到十分討厭的人,這便是波杜耶夫。波杜耶夫凶悍、強橫,可是一下子垮了下來,成了一個虔誠的理想主義的信徒。瓦季姆無法容忍並感到氣憤的是那些宣揚順從和愛他人的蠱惑性神話,其內容無非是要人們犧牲自己,傻乎乎地等候機會給素昧平生的人提供幫助。至于對方是游手好閒的懶漢還是招搖撞騙的壞蛋,則根本不管!這種空泛而乏味的所謂真理,同瓦季姆那富有朝氣的堅毅性格,同他像孩上之箭急於貢獻自己力量的願望是格格不久的。

要知道,他也是成竹在胸,決心只予不取,但不是小恩小惠,不是蹣跚地走一步,施捨一點,而是要建樹輝煌的功勛,一下子獻給全國人民和全人類!

因此,當波技耶夫出院,淺色頭髮的費德拉烏搬到他床位上的時候,瓦季姆倒是感到高興。費德拉烏才算是真正的老實人,整個病房裡沒有誰比他還沉靜的了!他會整天不說話,躺在床上憂鬱地望着前方。作為一個鄰居,倒是符合瓦季姆的願望,不過後天——星期五就要把他帶去動手術了。

他們倆一直保持沉默,不過今天終究談起了生病的事,費德拉烏說自己曾經生過病,差點兒死於腦膜炎。

「噢!是撞傷引起的嗎?」

「不,是感冒引起的。我在廠裡熱昏了,而他們用汽車送我回家的時候,路上頭部吹了風。結果腦膜發炎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他敘述事情的經過時很安詳,甚至還面帶笑容,一點也不渲染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幕悲劇。

「怎麼會熱昏的呢?」瓦季姆問道,不過眼睛已經是斜着看書了,因為時光似乎已經流逝。病房裡凡是談起疾病,總是有人聽。費德拉烏髮現魯薩諾夫的視線從房間的那邊向這邊投來,今天他的目光是溫和的,費德拉烏的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講給他聽的:

「廠裡的鍋爐發生故障,必須進行一次複雜的銲接搶修。但如果把蒸氣全部放掉,讓鍋爐冷卻,爾後再重新加溫,就得一天一夜。廠長夜裡派車來接我,說:『費德拉烏!為了不影響生產,你穿上安全服,冒着蒸氣爬過去搶修,行嗎?』我說:『既然需要,那我去修!』那是在戰前,生產指標壓得很緊,就得那麼幹。於是我就爬進去修了。

幹了一個半小時……怎麼能推辭呢?在廠裡的光榮榜上我一直名列前茅。」

魯薩諾夫一面注視着他一面聽,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

「這是一個黨員也值得自豪的行為,」他誇了一句。

「我本來就是……黨員,」費德拉烏更謙遜、更沉靜地微微一笑。

「過去是?」魯薩諾夫糾正他。(這些人你一誇,他們就當真。)

「現在也是,」費德拉烏聲音很輕地說。

魯薩諾夫今天顧不得去細想別人的事情,沒有心思跟別人爭論或告誡他們要有自知之明。他自己的處境就極其不妙。但是對於明顯的謊言又不能不加以糾正。而地質學家已經鑽到書本裡去了。


  
於是魯薩諾夫以微弱的聲音沉着而清晰地說(他知道,別人一定會聚精會神地聽,而且一定能聽得見):

「這不可能。您不是日耳曼人嗎?」

「是日耳曼人,」費德拉烏點了點頭,似乎有些沮喪。

「那不就對了嗎?你們被遣送到流放地去的時候,黨證都得被收去。」

「沒被收去,」費德拉烏搖着頭說。

魯薩諾夫撇了撇嘴,只覺得說話很費力:

「這顯然是疏忽了,匆忙中出了差錯。您現在應當自己交出去。」

「不,決不!」儘管費德拉烏很靦腆,但卻很執拗。「我帶著黨證有14個年頭了,會有什麼差錯!當初曾把我們召集到區委會去,並且向我們講得很清楚:『你們仍然是黨員,我們不會把你們同一般群眾混為一談。在流放人員監督處登記歸登記,而你們的黨費還要照樣繳納。你們不能擔任領導職務,但在普通崗位上應起勞動模範作用。』

事情就是這樣。」

「這我可不知道,」魯薩諾夫嘆了口氣。他的眼皮快要耷拉下來了,說話也感到十分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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