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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之學與聖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于道,《悟真篇後序》中所謂:「黃老悲其貪着,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原靜試取而觀之,其微旨亦自可識。自堯、舜、禹、湯、文、武,至于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蓋無所不至,苟有可以長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後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當必有所指矣。
原靜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慾,一意聖賢,如前所謂「真我」之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歲月。久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蓋嘗「三折肱」者。
原靜其慎聽毋忽!
區區省親本,聞部中已準覆,但得旨即當長遁山澤。不久朝廷且大賚,則原靜推封亦有日。果能訪我于陽明之麓,當能為原靜決此大疑也。
二
壬午
某不孝不忠,延禍先人,酷罰未敷,致茲多口,亦其宜然。乃勞賢者觸冒忌諱,為之辯雪,雅承道誼之愛,深切懇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之故,議論方興,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所未信歟,則當務求其是,不得輒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已自信歟,則當益致其踐履之實,以務求于自謙,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
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彼其為說,亦將自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固各有所憑據,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乃不知聖人之學本來如是,而流傳失真,先儒之論所以日益支離,則亦由後學沿習乖謬積漸所致。彼既先橫不信之念,莫肯虛心講究,加以吾儕議論之間或為勝心浮氣所乘,未免過為矯激,則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
此吾儕之責,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嗟乎!吾儕今日之講學,將求異其說於人邪?亦求同其學於人邪?將求以善而勝人邪?亦求以善而養人邪?知行合一之學,吾儕但口說耳,何嘗知行合一邪?推尋所自,則如不肖者為罪尤重。蓋在平時徒以口舌講解,而未嘗體諸其身,名浮于實,行不掩言,己未嘗實致其知,而謂昔人致知之說未有盡。如貧子之說金,乃未免從人乞食。諸君病于相信相愛之過,好而不知其惡,遂乃共成今日紛紛之議,皆不肖之罪也。
雖然,昔之君子,蓋有舉世非之而不顧,千百世非之而不顧者,亦求其是而已矣。豈以一時毀譽而動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未盡,則亦安可遂以人言為盡非?伊川、晦庵之在當時,尚不免于詆毀斥逐,況在吾輩行有所未至,則夫人之詆毀斥逐,正其宜耳。凡今爭辯學術之士,亦必有志于學者也,未可以其異己而遂有所疏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于積習,故于吾說卒未易解。
就如諸君初聞鄙說時,其間寧無非笑詆毀之者?久而釋然以悟,甚至反有激為過當之論者矣。又安知今日相詆之力,不為異時相信之深者乎!
衰絰哀苦中,非論學時,而道之興廢,乃有不容于泯默者,不覺叨叨至此。言無倫次,幸亮其心也!
致知之說,向與惟浚及崇一諸友極論于江西,近日楊仕鳴來過,亦嘗一及,頗為詳悉。今原忠、宗賢二君復往,諸君更相與細心體究一番,當無餘藴矣。孟子云:「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即所謂良知也。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
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答舒國用
癸未
來書足見為學篤切之志。學患不知要,知要矣,患無篤切之志。國用既知其要,又能立志篤切如此,其進也孰禦!中間所疑一二節,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長之為病耳。以國用之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長之心,循循日進,自當有至。
前所疑一二節,自將渙然冰釋矣,何俟于予言?譬之飲食,其味之美惡,食者自當知之,非人之能以其美惡告之也。雖然,國用所疑一二節者,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之,然吾未嘗以告也,今且姑為國用一言之。
夫謂「敬畏之增,不能不為灑落之累」,又謂「敬畏為有心,如何可以無心?而出於自然,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謂欲速助長之為病也。夫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有所恐懼憂患之謂也,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縱情肆意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于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
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懼,惟恐其昭明靈覺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于非僻邪妄而失其本體之正耳。戒慎恐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無所牽擾,無所恐懼憂患,無所好樂忿懥,無所意必固我,無所歉餒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