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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36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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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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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頁

朗讀:

我想念他的時候,心中現在只有他的肖像,懸掛在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家中的休息室裡,是他剛結婚的時候畫的(大概,他希望自己長命百歲吧!)。以前我還會想到:這個人現在在哪裡呢?他出了什麼事呢?那永恆的生活是什麼呢?他大概到什麼地方去了吧?但這些得不到回答的問題再也不會使人感到不安和疑惑,甚至其中還有某些安慰。他在哪裡,這只有上帝才知檢,我雖不理解上帝,但應該信任上帝,而為了生活得幸福,我也就相信上帝了。

安卿愈來愈使我痛苦。甚至在白天,無論我的所見、所感、所讀、所思,無一不與她連在一起。我對她一往情深,柔情似水,日夜思念。世界上如此多的美景,我們本可以在一起共享,但連我怎樣愛她。


  

也都無人可以傾訴,這使我十分痛苦。關於這樣的月夜,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它已整個支配了我。時光流逝,就連安卿也漸漸變為奇談。她那生動的容顏也開始淡薄。

你真不敢相信,她曾經同我在一起,現在她還在某個地方。我現在只是在想入非非,煩惱地想到愛情,想到某一個美女的姿色的時候才想到她和感到她……



夏天剛開始,我在那年訂閲的《周報》上讀到了一則簡訊,說納德松①的詩歌全集已經問世。當時納德松這個名字甚至在最僻遠的省份也引起了莫大的歡欣!我讀過納德松的詩,但無論怎樣努力,也不能使我內心激動。「讓無情的疑惑的毒汁在受盡折磨的心中凝結」——這在我看來只是一句愚蠢的廢話。我不能對這樣的詩篇懷有特別的敬意,它們說什麼沼苔長在池塘之上,甚至說「綠色的枝葉」在它上頭彎腰。

但反正一樣,納德松已是一個「早逝的詩人」,一個懷着優美和哀傷的目光,「在蔚藍的南方大海的岸上,在玫瑰和松柏之間逝世的」青年……當我在冬天讀到他的死訊,知道他的金屬棺材「沉沒在鮮花裡」,為了舉行隆重的葬禮,這棺材被送往「寒冷而又多霧的彼得堡去」之後,我出來吃飯時是如此激動和臉色蒼白,以至父親不時驚慌地瞟我一眼,直到我說明感動痛苦的原因後,他才安下心來。

「唉,就是這些嗎?」他獲悉我只為納德松的死而痛苦之後,便驚奇地間。接着他又以輕鬆的口吻生氣地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腦子裡多麼糊塗呵!」

此刻《周報》的簡訊又使我激動萬分。一冬以來納德松的聲譽更加不凡了。關於聲譽的想法忽然闖入我的腦際,突然引起了我自己追求這種榮譽的強烈願望。要獲得這種榮譽必須從現在開始,一刻也不能延遲,所以我決定明天就到城裡去找納德松的詩集,以便好好地瞭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除了一個詩人的去世之外,他究竟以什麼來使整個俄羅斯為之驚嘆,並對他如此欽佩呢?我沒有什麼可以乘騎的,因為卡巴爾金卡病了,幾匹役用馬都瘦得不成樣子,必須徒步進城。

於是我開始走了,儘管路程不少於三十俄裡。我一早出門,沿著一條炎熱的、空蕩無人的大路不歇地走,約莫三個鐘頭就到了商業大街上的市圖書館。一位額上披着捲髮的小姐孤寂地坐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裡。這房間從上到下都堆滿了硬殻書,好些書的封面都已磨損了。

這位小姐不知為什麼非常好奇地打量着我這個風塵仆仆的人。

「現在借納德松的書要排隊,”她漫不經心地說。“一個月以後您才可以等到……」

我頓時發獃了,茫然不知所措。這不白跑了三十俄裡嗎!但是,看來她只是想稍許整我一下吧。

「您不也是詩人嗎?”她立刻笑着補充說。“我認識您,我看見您時您還是個中學生……我把自己私人的一本借給您吧……」

我連聲道謝,感到不好意思,也感到自豪,滿臉通紅了。我拿到這本珍貴的書高興得跳到街上,差點撞倒一個瘦削的姑娘。這姑娘年芳十五,穿著一件灰色的粗布連衣裙,剛從一輛停在人行道附近的四輪馬車上下來。這輛馬車套着三匹奇怪的馬——一色的花斑馬,個兒不大,筋肉壯實,毛色、樣子一模一樣。


  

更奇怪的是那個車伕,他拱起背來坐在駕車座位上,枯瘦如柴,身軀很小,卻十分結實,衣衫襤褸,但裝束講究。他是個紅髮的高加索人,戴着一頂褐色的毛皮高帽,歪到腦勺後。馬車內坐著一位太太,身材高大,儀態萬方,穿著一件寬敞的繭綢大衣,相當嚴厲和驚奇地瞟我一眼。小姑娘大吃一驚,急忙問到一邊。

她那顯出患肺結核病的黑眼睛,那有點發藍的清秀的臉蛋,那可憐的、有病的雙唇都奇異地透露出驚駭的表情。我更加茫然不知所措,非常激動和有禮貌地對她叫喊一聲:「哎呀,千萬請您原諒!」我頭也不回,直往街下邊飛奔,向市場跑去,只想在一個餐館裡喝杯茶,趕快瞄一下那本書。但是,這次相遇命中注定不會這樣簡單地就完了。

這一天我非常走運。餐館裡坐著幾個巴圖林諾的農夫。這些農夫一看見我,就象同鄉在城裡相遇一樣,高興地一起驚叫起來:

「這不就是我們的小少爺麼?少爺!請到我們這邊來!不要嫌不好,您來跟我們坐在一起吧!」

我坐到他們旁邊,心中非常高興、希望能跟他們一起回家。果然。他們立刻提議順便把我送回去。看來,他們是來運磚的,大車都放在城外,在別格拉雅一斯洛波達附近的磚廠裡。

整個黃昏他們都在裝磚,要到「夜間」才能轉回去。我在磚廠裡一連坐了幾個鐘頭。目不轉睛地望着面前暮色空濛的田野,它一直伸展到公路那邊。農夫們忙碌地裝着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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