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子「六十後,長進不多」之語,怳然自失。嗚呼!日月逝矣,不可得而追矣。
十一月單衾,徹夜寒甚,腹痛。以夏布帳加覆,略無厭貧之意。
閒遊門外而歸。程子云:「和樂只是心中無事。」誠哉,是言也!近來身心稍靜,又似進一步。
近日多四五更夢醒,痛省身心,精察物理。
世間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陪奉他,可謂勞矣。誠哉,是言也!
先哲云:「大輅與柴車較逐,鸞鳳與鴟梟爭食,連城與瓦礫相觸,君子與小人鬥力,不惟不能勝,兼亦不可勝也。」
學《易》稍有進,但恨精力減而歲月無多矣。即得隨分用工,以畢余齡焉耳。
讀奏議一篇,令人悚然。噫!清議不可犯也。
今日思得隨遇而安之理,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豈以老大之故,而厭於事也。
累日思,平生架空過了時日。
與學者話久,大概勉以栽培自己根本,一毫利心不可萌也。
三綱五常,天下元氣,一家亦然,一身亦然。
動靜語默,無非自己工夫。
看漚田晚歸,大雨中途,雨止月白,衣服皆濕。貧賤之分當然也,靜坐獨處不難,居廣居,應天下為難。
事往往急便壞了。
胡文定公云:「世事當如行雲流水,隨所遇而安,可也。」
毋以妄想戕真心,客氣傷元氣。
請看風急天寒夜,誰是當門定腳人。
看史數日,愈覺收斂為至要。
人生須自重。
閒臥新齋,西日明窗意思好。道理平鋪在,着些意不得。
彼以慳吝狡偽之心待我,吾以正大光明之體待之。
《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七十二歲方知此味。信乎,希賢之不易也。
夜靜臥閣上,深悟靜虛動直之旨,但動時工夫尤不易。程子云:「五倫多少不盡分處。」至哉言也。
學至於不尤人,學之至也。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午後看《陸宣公集》及《遣書》、《易》。一親聖賢之言,則心便一。但得此身粗安,頃刻不可離也。
憩亭子看收菜,臥久,見靜中意思,此涵養工夫也。
夜臥閣中,思朱子云「閒散不是真樂」,因悟程子云「人於天地間,並無窒礙處,大小咸快活,乃真樂也。」勉旃,勉旃!
無時無處不是工夫。
年老厭煩非理也。朱子云:「一日不死,一日要是當。」故於事厭倦,皆無誠。
雖萬變之紛紜,而應之各有定理。
[清] 黃宗羲
卷二 崇仁學案二
文敬胡敬齋先生居仁
胡居仁字叔心,饒之餘干人也。學者稱為敬齋先生。弱冠時,奮志聖賢之學,往游康齋吳先生之門,遂絶意科舉,築室於梅溪山中,事親講學之外,不幹人事。久之,欲廣聞見,適閩,歷浙,入金陵,從彭蠡而返。
所至訪求問學之士,歸而與鄉人婁一齋、羅一峰、張東白為會於弋陽之龜峰、余干之應天寺。提學李齡、鍾城相繼請主白鹿書院。諸生又請講學貴溪桐源書院。淮王聞之,請講《易》於其府。
王欲梓其詩文,先生辭曰:「尚需稍進。」先生嚴毅清苦,左繩右矩,每日必立課程,詳書得失以自考,雖器物之微,區別精審,沒齒不亂。父病,嘗糞以驗其深淺。兄出則迎候於門,有疾則躬調藥飲。
執親之喪,水漿不入口,柴毀骨立,非杖不能起,三年不入寢室,動依古禮。不從流俗卜兆,為裡人所阨,不得已訟之,墨衰而入公門,人咸笑之。家世為農,至先生而窶甚,鶉衣脫粟,蕭然有自得之色,曰:以仁義潤身,以牙籤潤屋,足矣。成化甲辰三月十二日卒,年五十一。
萬曆乙酉從祀孔廟。
先生一生得力於敬,故其持守可觀。周翠渠曰:「君學之所至兮,雖淺深予有未知。觀君學之所向兮,得正路抑又何疑。倘歲月之少延兮,必曰躋乎遠大。
痛壽命之弗永兮,若深造而未艾。」此定案也。其以有主言靜中之涵養,尤為學者津梁。然斯言也,即白沙所謂「靜中養出端倪,日用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禦銜勒也」,宜其同門宴契。
而先生必欲議白沙為禪,一編之中,三致意焉,蓋先生近於狷,而白沙近於狂,不必以此而疑彼也。先生之辨釋氏尤力,謂其「想像道理,所見非真」,又謂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此皆不足以服釋氏之心。
釋氏固未嘗無真見,其心死之而後活,制之而後靈,所謂「真空即妙有也」,彌近理而大亂真者,皆不在此。蓋大化流行,不捨晝夜,無有止息,此自其變者而觀之,氣也;消息盈虛,春之後必夏,秋之後必冬,人不轉而為物,物不轉而為人,草不移而為木,木不移而為草,萬古如斯,此自其不變者而觀之,理也。在人亦然,其變者,喜怒哀樂、已發未發、一動一靜、循環無端者,心也;其不變者,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牿之反覆、萌蘗發見者,性也。儒者之道,從至變之中,以得其不變者,而後心與理一。
釋氏但見流行之體,變化不測,故以知覺運動為性,作用見性,其所謂不生不滅者,即其至變者也。層層掃除,不留一法,天地萬物之變化,即吾之變化,而至變中之不變者,無所事之矣。是故理無不善,氣則交感錯綜,參差不齊,而清濁偏正生焉。性無不善,心則動靜感應,不一其端,而真妄雜焉。
釋氏既以至變為體,自不得不隨流鼓蕩,其猖狂妄行,亦自然之理也。當其靜坐枯槁,一切降伏,原非為存心養性也,不過欲求見此流行之體耳。見既真見,儒者謂其所見非真,只得形似,所以遏之而愈張其焰也。先生言治法,寓兵未復,且先行屯田,賓興不行,且先薦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