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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錄 - 151 / 271
中國哲學類 / 顧炎武 / 本書目錄
  

日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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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昔裴延齡掩有為無,指無為有,以欺人主。陸亙公謂其愚弄朝廷,甚于趙高指鹿為馬。今篁墩輩分明掩有為無,指無為有,以欺弄後學,豈非吾道中之延齡哉!”又曰:「昔韓絳、呂惠卿代王安石執政,時號絳為傳法沙門,惠卿為護法善神。愚謂近日繼陸學而興者,王陽明是傳法沙門,程篁墩則護法善神也。宛平孫承澤謂陽明所編,其意欲借朱子以攻朱子。且吾夫子以天縱之聖,不以生知自居,而曰好古敏求,曰多聞多見,曰博文約禮,至老刪述不休,猶欲假年學《易》。朱子一生效法孔子,進學必在致知,涵養必在主敬,德性在是,問學在是。如謬以朱子為支離,為晚悔,則是吾夫子所謂好古敏求,多聞多見,博文約禮皆早年之支離,必如無言、無知、無能為晚年自悔之定論也。以此觀之,則『晚年定論』之刻,真為陽明舞文之書矣。蓋自弘治、正德之際,天下之士厭常喜新,風氣之變已有所自來,而文成以絶世之資,倡其新說,鼓動海內。嘉靖以後,從王氏而詆朱子者,始接踵於人間,而王尚書發策謂:『今之學者偶有所窺,則欲盡發先儒之說而出其上;不學則借一貫之言以文其陋;無行則逃之性命之鄉,以便人不可詰。』此三言者,盡當日之情事矣。故王門高弟為泰州、龍溪二人。泰州之學一傳而為顏山農,再傳而為羅近溪、趙大洲。龍溪之學一傳而為何心隱,再傳而為李卓吾、陶石簣。昔范武子論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紂,以為一世之患輕,歷代之害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而蘇子瞻謂李斯亂天下,至于焚書坑儒,皆出於其師荀卿高談異論而不顧者也。《困知之記》、《學之編》,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

《姑蘇志》言姚榮國著書一卷,名曰《道餘錄》專詆程、朱。少師亡後,其友張洪謂人曰:「少師於我厚,今死矣,無以報之,但每見《道餘錄》,輒為焚棄。」少師之才不下于文成,而不能行其說者,少師當道德一、風俗同之日,而文成在世衰道微、邪說又作之時也。


  

嘉靖二年,會試發策,謂朱、陸之論終以不合,而今之學者顧欲強而同之,豈樂彼之徑便,而欲陰詆吾朱子之學與?究其用心,其與何澹、陳賈輩亦豈大相遠與?至筆之簡冊,公肆詆訾,以求售其私見,禮官舉祖宗朝故事,燔其書而禁斥之,得無不可乎!當日在朝之臣有能持此論者,涓涓不塞,終為江河,有世道之責者,可無履霜堅冰之慮。

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風至于百有餘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談,王介甫之新說,其在於今,則王伯安之良知是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撥亂世反之正,豈不在於後賢乎!

○李贄《神宗實錄》:「萬曆三十年閏二月乙卯,禮科給事中張問達疏劾李贄:『壯歲為官,晚年削髮,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惑亂人心。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為吏隱,以卓文君為善擇佳耦,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狂誕悖戾,不可不毀。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簡,與無良輩游庵院,挾妓女,白晝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至有攜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又作《觀音問》一書,所謂觀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後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財,強摟人婦,同於禽獸,而不之恤。邇來縉紳士大夫亦有誦咒唸佛,奉僧膜拜。手持數珠,以為律戒;室懸妙像,以為皈依。不知遵孔子家法,而溺意于禪教沙門者,往往出矣。近聞贄且移至通州,通州距都下四十里、倘一入都門,招致蠱惑,又為麻城之續,望敕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將李贄解發原籍治罪,仍檄行兩畿及各布政司,將贄刊行諸書,並搜簡其家未刻者,盡行燒燬,無令貽禍後生,世道幸甚!』得旨:『李贄敢倡亂道,惑世誣民,便令廠衛,五城嚴拿治罪。其書籍已刻未刻,令所在官司盡搜燒燬,不許存留。如有徒黨曲庇私藏,該科道及各有司訪奏治罪。』已而贄逮至,懼罪不食死。」愚按,自古以來,小人之無忌憚而敢於叛聖人者,莫甚于李贄,然雖奉嚴旨,而其書之行於人間自若也。天啟五年九月,四川道御史王雅量疏奉旨「李贄諸書怪誕不經,命巡視衙門焚燬,不許坊間發賣,仍通行禁止。」而士大夫多喜其書,往往收藏,至今未滅。

○鐘惺鐘惺字伯敬,景陵人,萬曆庚戌進士。天啟初,任福建提學副使,大通關節。丁父憂去職,尚挾姬妾游武夷山,而後即路。巡撫南居益疏劾有云:「百度逾閒,《五經》掃地。化子衿為錢樹,桃李堪羞;登駔儈于皋比,門牆成市,公然棄名教而不顧,甚至承親諱而冶遊。疑為病狂喪心,詎止文人無行!」坐是沈廢于家。乃選歷代之詩名曰《詩歸》,其書盛行于世。已而評《左傳》,評《史記》,評《毛詩》,好行小慧,自立新說,天下之士靡然從之。而論者遂忘其不孝貪污之罪,且列之為文人矣。


  
余聞閩人言,學臣之鬻諸生自伯敬始。當時之學臣,其于伯敬固當如茶肆之陸鴻漸,奉為利市之神,又何怪讀其所選之詩。以為《風》、《騷》再作者耶?其罪雖不及李贄,然亦敗壞天下之一人。

舉業至于抄佛書,講學至于會男女,考試至于鬻生員,此皆一代之大變,不在王莽、安祿山、劉豫之下,故書其事于《五經》諸書之後。嗚呼!「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子》已先言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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