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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錄 - 101 / 271
中國哲學類 / 顧炎武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日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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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漢風俗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鑒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未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捨命不渝,風雨如晦,鷄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于東京者,故范曄之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議。所以傾而未頽、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躍馳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於是權詐迭進,好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謂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梯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將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于前代。

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邑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嘆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


  

以其文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風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

○正始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則太傅司馬懿殺大將軍曹爽,而魏之大權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時名士風流盛于洛下。乃其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後,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謂長史謝鯤曰:「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于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賜名日咸、日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占袁粲言于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尚在。」其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晉書‧儒林傳序》云:“擯闕裡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此則虛名雖被于時流,篤論未忘乎學者。是以講明六藝,鄭王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何為開晉之始。

以至國亡於上,教淪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于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于禽獸者也。


  

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于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人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于率天下而無父者也。夫紹之於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當其未死,三十餘年之間,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蕩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人仕之初,豈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於晚上,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人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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